野狐岭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焦糊味刺鼻难闻。独立旅的临时野战医院人满为患,痛苦的呻吟与医护人员疲惫的奔走构成了胜利后最残酷的底色。初步统计,此战独立旅阵亡超过六百,轻重伤近八百,几乎损失了过半的战斗兵员,各级军官伤亡尤为惨重,许多熟悉的面孔永远留在了那片被血染红的雪岭之上。
指挥部里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雪前夕。王栓柱头上缠着渗血的纱布,赵永胜的左臂用夹板固定着,两人连同徐建业,都沉默地坐在粗糙的木凳上,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悲痛与疲惫。巨大的牺牲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旅座……”徐建业声音沙哑,准备汇报更详细的损失情况。
于凤至抬起手,制止了他。她的脸色同样苍白,眼底带着血丝,但那双凤眸之中,除了沉痛,更有一股在绝境中淬炼出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没有沉浸在伤亡数字里,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徐建业刚刚汇总的、关于井上残部突围后的情报。
“念。”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徐建业深吸一口气,拿起情报:“据多方侦察及沿途百姓反映,井上残部约一千五百至一千八百人,突围后沿西南方向溃退。其状极其狼狈,丢弃了大量重装备、物资甚至伤员。因天寒地冻,缺医少粮,加之我小股部队沿途追击袭扰,其非战斗减员严重,目测已不足一千五百人,且多为带伤之躯,战斗力十不存一。预计其需至少半月以上时间,方能撤至安全区域并完成初步休整。”
另一份情报则关乎整个北满大局:“综合各地传来消息,为配合井上此次讨伐,北满各地日伪军机动兵力已被大量抽空。目前,除少数几个核心城镇和主要交通线据点尚有较强守备外,北满广大乡村及半数以上县城,防卫极度空虚,守军多为伪军警察,士气低落,惶惶不可终日。”
消息念完,指挥部内陷入了更深的寂静。所有人都明白这两份情报意味着什么——独立旅付出了惨重代价,但也确实将北满日伪军最强的一股机动力量打得半残,并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北满防御极度空虚的战略窗口期!
于凤至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张布满标记的地图前。她的手指掠过黑河,掠过野狐岭,然后坚定地、有力地划过了整个北满区域。
“同志们,”她转过身,目光扫过三位核心骨干,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我知道,我们伤亡很大,弟兄们血洒疆场,我们每个人都心如刀割。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整,是补充。”
她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得激昂:“但是,鬼子会给我们这个时间吗?井上残部一旦缓过气,关东军司令部会坐视我们恢复元气吗?不会!他们只会调集更多兵力,用更残酷的手段来报复,来彻底剿灭我们!”
她指向地图:“现在,整个北满,就像一个被掏空了的巨人!井上这把最锋利的刀,已经被我们砸出了缺口,暂时废掉了!其他各地的鬼子伪军,数量少,胆子更小!这是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是用无数烈士的鲜血换来的机会!”
王栓柱猛地抬头,赵永胜独臂撑着身体站直,徐建业镜片后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他们都意识到了于凤至想做什么——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
“旅座,您的意思是……趁现在,收复北满全境?”赵永胜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不是收复,是席卷!”于凤至斩钉截铁,“我们没有力量,也没有必要去强攻每一个设防坚固的城池。我们要的是广大的乡村,是那些防卫空虚的县城,是人口,是资源,是空间!我们要在鬼子反应过来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将我们的旗帜,插遍北满!”
她看着众人,毫不回避眼前的困难:“我知道,我们伤亡惨重,部队疲惫。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更不能停下!我们必须用一场更大的胜利,来告慰烈士的英灵!用光复北满的声势,来鼓舞活着的弟兄,来吸引更多抗日的志士加入我们!否则,等鬼子缓过劲,我们这点本钱,迟早会被耗光在深山老林里!”
这是一场豪赌。用独立旅残存的力量,赌整个北满的归属!
“可是旅座,我们的兵力……”王栓柱担忧道。
“兵力不足,就用声势来补!”于凤至早已思虑周全,“我们将现有能战之兵,混合轻伤员,重新编成三个支队,每个支队辅以大量文宣队员和群众工作骨干。”
“第一支队,由王栓柱率领,向西、向北发展,横扫嫩江、讷河方向!”
“第二支队,由赵永胜指挥,向东、向南推进,直指绥化、海伦!”
“第三支队,由陈望和石根生共同负责,以精干力量为核心,清除黑河至哈尔滨交通线两侧的日伪据点,保障通道!”
“所有支队,不以攻坚为首要目标,遇强则避,遇弱则歼!首要任务是宣传我独立旅大败日军的战绩,发动群众,建立政权,招募新兵,收缴零散武装!要造成一种我军声势浩大、不可阻挡的态势,迫使小股日伪军望风而降!”
她的计划,核心在于一个“快”字,在于利用信息差和心理战,弥补兵力的绝对不足。
“徐参谋长,你坐镇黑河,统筹后勤、情报与新兵整训,同时,通过所有渠道,将我们光复北满的消息散播出去,尤其是要让华北和苏联方面知道!”
于凤至的目光最终落在每一位部下脸上:“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我们唯一能死中求活的棋!我们必须打出去,让北满的抗日烽火,烧得更旺!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尽管身体带伤,尽管心情沉痛,但于凤至那破釜沉舟的勇气和清晰无比的战略构想,仿佛一道强心剂,注入了在场每个人的心中。
“有!”王栓柱第一个吼道。
“愿随旅座,席卷北满!”赵永胜独臂敬礼。
“保证完成任务!”徐建业重重点头。
残阳如血,映照着刚刚经历苦战的野狐岭,也映照着即将奔赴北满各地的独立旅将士。于凤至站在高处,望着那三支如同利箭般射向不同方向的队伍,心中默念:烈士们,请你们看着,你们用生命换来的机会,我们绝不会辜负!北满的天,该变一变了!
凤帜所指,雪原雷动。一场以弱示强、趁虚而入的光复之战,在这片广袤而苍凉的土地上,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