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载着万千冤魂的玉简,其森然怨力如影随形,使得取经队伍的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连日跋涉,风餐露宿,连唐僧的诵经声都似乎带着一丝难以化解的沉重。这一日,行至一片地势渐低、水汽氤氲的丘陵地带,远处传来沉闷的潮汐之声,预示着距离海岸已然不远。
时值黄昏,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可能压下倾盆大雨。师徒四人寻了一处背靠山岩、略显干燥的坡地准备过夜。沙僧默默生起篝火,跳动的火焰却驱不散周遭的湿冷与心底的寒意。
八戒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手中摩挲着那卷暗红色的玉简,神识沉入其中,小心翼翼地梳理着那澎湃而混乱的怨念。这些来自不同时代、不同身份的冤魂,其共同的指向性越来越清晰,如同万千溪流汇成汹涌的江河,冲击着他复仇的决心,也让他对即将面对的存在,有了更深刻的认知——那不仅是权力的巅峰,更是窃取了整个三界生机的巨蠹。
忽然,他体内源于天河的水元本源微微一动,感应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纯正龙族气息的波动,正从东南方向的海岸线传来。那波动断断续续,并非挑衅或示威,反而像是一种濒死的求救信号,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决绝的意味。
八戒倏然睁开双眼,望向波动传来的方向,眉头紧锁。龙族?自碧波潭之事后,他对四海龙族的态度更为复杂。一方面,四海龙王曾暗中诉冤,表明立场;另一方面,龙族内部盘根错节,难保没有玉帝的耳目。
“二师兄,有何不妥?”细心的沙僧察觉到他的异样。
“东南海边,似有龙族气息,十分微弱,像是在……求救。”八戒沉声道。
悟空耳朵一动,跳将起来,火眼金睛望向那边:“哦?又有长虫惹麻烦了?俺老孙去去就来!”说着便要驾云。
“猴子,且慢!”八戒出声阻止,“气息很弱,不似作乱。我亲自去查看一番,你与沙师弟保护好师傅。” 他担心悟空性子急,若真是龙族秘使,怕是问不出所以然便一棒打杀了。
悟空撇撇嘴,但见八戒神色凝重,便也按捺下来,重新坐回火堆旁:“快去快回,这鬼天气,怕是要有大雨。”
八戒点了点头,身形一晃,化作一阵清风,悄无声息地朝着海岸方向掠去。
越靠近海边,那股龙族气息越是清晰,同时也更加虚弱。循着气息,他来到一处偏僻的、布满了黑色礁石的海湾。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巨大的轰鸣,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在几块巨礁形成的天然凹陷处,八戒看到了气息的来源。
那并非一条完整的龙,而是一个身形模糊、近乎透明的龙魂虚影!这龙魂比万圣龙王那次所见还要黯淡,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龙魂的形态是一位身着残破官袍的老者,面容枯槁,龙角断裂,胸口处有一个巨大的、不断逸散着魂光的空洞,显然受了致命的重创。
龙魂看到八戒现身,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挣扎着想要行礼,却连维持形态都显得困难。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八戒警惕地没有靠近,运转法力护住周身,冷声问道。他能感觉到,这龙魂已是强弩之末,并非伪装。
“咳……咳……”龙魂发出虚弱的咳嗽声,声音如同破败的风箱,“卑职……乃西海龙宫……巡波夜叉……敖巡……奉……奉龙王密令……前来……寻访天蓬元帅……”
“西海龙王?”八戒心中一动,西海龙王敖闰之子小白龙如今正是唐僧坐骑,双方确有渊源,“寻我何事?你怎会伤重至此?”
敖巡的魂体一阵波动,脸上浮现出痛苦与恐惧之色:“卑职……携带重要之物……出海不久……便遭……不明身份的高手截杀……对方手段狠辣,似是天庭……‘情戒司’的路数……卑职拼死突围,肉身尽毁,仅余残魂……凭着一丝感应……逃至此地……”
情戒司!八戒眼中寒光一闪,又是这个玉帝的黑手套!
“是何重要之物,竟引得情戒司追杀?”八戒追问。
敖巡挣扎着抬起虚幻的右手,指尖凝聚起最后一点魂力,艰难地在空中勾勒起来。并非文字,而是一幅复杂精密、由光芒线条构成的——弩机图纸虚影!那弩造型古朴,却透着一股逆伐苍天的凶戾之气,结构之精妙,远超寻常仙家法宝!
“此乃……‘弑神弩’……打造图谱……”敖巡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如同惊雷在八戒耳边炸响,“乃……上古龙汉初劫时……一位逆天大神所遗……专为……屠戮悖逆天道之‘伪神’……西海龙宫秘库……世代守护……今……天庭无道,玉帝……恐非真帝……龙王特命卑职……将此图……献于元帅……”
弑神弩!又是这个名字!与梦中万圣龙王所言竟不谋而合!八戒心脏狂跳,但表面依旧冷静:“敖闰龙王为何自己不来?又为何选在此时?”
敖巡魂体愈发黯淡,急声道:“龙王……被严密监视……动弹不得……四海皆然……此次……乃是趁着天庭近期因取经之事……注意力分散……冒险一试……此图关系重大,若……若落入奸人之手,或……或引来滔天大祸……但若不用……三界……永无宁日……”
他喘息着,继续勾勒,图纸旁浮现出三样物品的虚影和文字标注:
一为星核:标注“星辰寂灭之地,或北极星渊深处有遗”。
二为冥铁:标注“九幽深处,枉死城下,万鬼哭嚎之所凝”。
三为神血:标注“业位之神,心头精血,位格至高者……慎!慎!慎!”
看着那三个标注,尤其是最后那三个触目惊心的“慎”字,八戒默然。星核、冥铁已是难如登天,那“神血”更是直指凌霄殿,几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图纸……及材料线索……尽在于此……”敖巡的魂体开始像烟雾般消散,他最后望向八戒,眼中充满恳求与决绝,“元帅……龙族……乃至三界众生……之希望……托付于您了……卑职……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龙魂彻底消散,化作点点荧光,融入了冰冷的海风和澎湃的海浪声中,再无痕迹。空中那幅弩机图纸的虚影,却凝而不散,缓缓飘向八戒。
八戒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以自身神念为引,将那复杂的图纸一丝不差地拓印入一枚空白的玉简之中。当最后一道符文被记录,空中的虚影也恰好消散。
手握这枚新得的、比冤魂玉简似乎还要沉重的“弑神弩图”,八戒站在礁石上,任凭冰冷的海水打湿衣襟。敖巡的牺牲、西海龙王的冒险、这逆天之图的现世……一切都在告诉他,对抗玉帝的暗流,早已在各方势力中涌动,而他自己,已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这不再是个人冤屈,而是一场席卷三界的风暴,而这“弑神弩”,或许就是撕破黑暗的第一道闪电。
大雨,终于倾盆而下。八戒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模糊而坚定。他收起玉简,转身朝着宿营地走去,每一步都踏在泥泞中,也踏在一条无法回头的弑神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