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缝隙,吝啬地挤进屋里,在地上投下几道灰蒙蒙的光带。
谷幕是被冻醒的,也是被饿醒的。
靠着墙坐了一夜,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锈的合页,稍微一动就嘎吱作响。
肋下的钝痛变成了一种持续的闷闷的酸胀。
她揉着后颈,睁开眼,视线适应了昏暗后,首先看向床边。
路绵还在睡。
毯子盖到了下巴,只露出小半张脸,呼吸很轻,几乎听不见。
那张脸在晨光里白得近乎透明,眼下的青黑却格外明显。
看起来倒是比昨晚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多了点活气,虽然依旧脆弱得像一碰就碎。
谷幕撑着墙壁站起来,动作尽量放轻,但老旧的地板还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床上的路绵睫毛颤动了一下,但没有醒。
谷幕走到桌边,拎起热水壶,轻飘飘的。
她晃了晃,里面只剩个底。
她需要热水,需要食物,需要烟——最需要的是钱。
昨晚挣的那点,付了车费,又带回来这么个祖宗,已经所剩无几。
她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眉头拧紧。总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儿。
这状态,万一醒了又想不开……
【新任务提示:确保女主角按时到校,维持表面正常生活轨迹,避免引起外界过度关注。】
系统的声音准时响起,不带一丝人情味。
【奖励:积分+10。失败惩罚:三级电击惩罚。】
谷幕的拳头猛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
三级。
光是想象一下,她的神经末梢就开始隐隐作痛。
这**的系统!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想把屋顶掀了的冲动。
她走到床边,不太客气地推了推路绵的肩膀。
“喂。醒醒。”
路绵蹙着眉, 轻轻地睁开眼。
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先是蒙着一层迷茫的雾气,待看清谷幕的脸和周围的环境后,迷茫迅速褪去,变成一种惊醒后的慌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她猛地坐起身,毯子从身上滑落,露出里面皱巴巴的校服。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没说出下文,只是下意识地低头检查自己的衣服,手指无措地揪着衣角。
“放心,没对你耍流氓,你也没缺胳膊少腿。”谷幕没什么耐心地打断她,转身从桌子的抽屉里翻出最后一点零钱,数了数,少得可怜。
“赶紧起来,洗把脸,去上学。”
路绵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像是没理解“上学”这两个字的意思。
或者说,是没理解谷幕为什么要管她上不上学。
“看什么看?”谷幕被她看得不自在,语气更冲,“学生不去上学你想干嘛?赶紧的,别磨蹭。”
她走到门口那个锈迹斑斑的水龙头下,接了点凉水,胡乱抹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得她精神一振。
她扯过旁边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毛巾擦了擦,看向还坐在床上发愣的路绵。
“过来。”
路绵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挪下床,走到水龙头边。谷幕让开位置。
路绵学着谷幕的样子,用手捧着凉水,轻轻拍在脸上。
冷水激得她微微一颤,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水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冲淡了些许疲惫,但也让她看起来更加脆弱。
没有毛巾,她只能用袖子擦了擦脸。校服袖子湿了一小片。
谷幕看着心里更烦了。她拉开铁门:“走了。”
清晨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凉意。
路绵下意识地把身上那件皮外套又裹紧了些,低着头,默默跟在谷幕身后半步的距离。
谷幕走得很快,心里盘算着这点钱够买什么早餐。路过巷口那个冒着热气的早餐摊,她停下脚步,盯着价目表看了几秒。
“吃什么?”她头也不回地问。
路绵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细微:“……不饿。”
谷幕懒得跟她废话,直接对摊主说:“两个馒头,一杯豆浆。”
她选了最便宜的。接过塑料袋,她把温热的豆浆塞进路绵手里,自己拿着两个干巴巴的馒头。
“喝了。”命令式的口吻。
路绵捧着那杯温热的豆浆,指尖慢慢回暖。她看了看谷幕手里冷硬的馒头,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豆浆,睫毛颤了颤,小口吸了起来。
谷幕三两口啃完一个馒头,另一个揣进兜里。
她拦了辆出租车,拉开车门把路绵塞进去,自己对司机报了个校名。
那是她刚才从路绵校服胸前的铭牌上看到的。
车子启动。路绵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小口喝着豆浆,目光看着窗外逐渐苏醒的街道。
谷幕则看着计价器上跳动的数字,心里一阵阵抽痛。这钱花得跟流水一样。
快到学校时,路绵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几乎被引擎声盖过:“衣服……还你。”
她开始脱那件皮外套。
谷幕皱眉看了一眼她里面单薄的校服,早上风还挺大。“穿着吧。”
路绵动作停住,看了她一眼,没再坚持,默默把拉链又拉了回去。
出租车在学校附近的路口停下。
不少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正往校门走。谷幕付了钱,和路绵一起下车。
“赶紧进去。”谷幕催促道,只想赶紧把这任务环节搞定。
路绵站在车边,却没动。
她抬起头,看着谷幕,眼睛在晨光下清透了几分,里面情绪复杂,不再是昨晚那种全然的空洞,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谷幕最受不了这种磨叽,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又怎么了?”
路绵却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猛地低下头,快速地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转身,像只受惊的小鹿,汇入了上学的人流,那件过于宽大的皮外套在她身上晃荡着,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谷幕站在原地,看着那群青春洋溢的学生,又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打扮和空空如也的口袋。
一种难以言喻的隔阂感和焦躁感再次涌上心头。
谢谢?谢什么?
谢她多管闲事,谢她花了冤枉钱。
谢她可能又要为这点谢谢去接那些狗屁倒灶的打架活计。
【任务完成,积分+10,当前积分40。】
她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转身朝着与学校相反的方向走去。
得去找陶知,或者花衬衫,什么都行。她需要钱,需要烟,需要一点能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而不是被某个破系统牵着鼻子走的东西。
阳光照在她身上,却一点暖意都没有。
日子越过越窝囊。
离开学校那条街,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粗粝起来。
谷幕双手插在裤兜里,现在只剩一件单薄的背心,早秋的寒风直接刮在皮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缩了缩脖子,步子迈得又急又重,像是要踩碎什么。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起来,提醒她刚才那个干硬的馒头早就消耗殆尽。
她摸出兜里仅剩的那个冷馒头,掰了一半,塞进嘴里嚼着。
面渣剌着喉咙,她费力地咽下去,胃里反而更空了。
得搞钱。这个念头像跗骨之蛆,啃噬着她所剩无几的耐心和尊严。
她熟门熟路地拐进那条充斥着烟味和劣质香水味的街,推开台球厅那扇油腻的门。
里面依旧烟雾缭绕,几个早起的混混歪歪斜斜地靠在球桌边,看到是她,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不再是单纯的忌惮,还混着点看热闹的戏谑。
花衬衫不在。
一个剃着青皮、脖子上纹着扭曲图案的男人冲她抬了抬下巴,语气不阴不阳:“哟,谷姐,稀客啊。听说你最近……改行当保姆了?”
旁边几个人发出压抑的嗤笑声。
谷幕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淬了冰的刀子扫过去。
那青皮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脸上的笑僵住了,下意识地移开视线。
“陶知呢?”谷幕没理会他的挑衅,声音沙哑。
“陶哥忙。”另一个看着稍微老实点的瘦猴接话,眼神躲闪,“谷姐,你……你还接活?老大那边最近风声紧,而且……”他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谷幕逼近一步,压迫感十足。
瘦猴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而且……上次夜市那摊主,报警了。虽然没查出什么,但老大说了,让你最近安分点,别惹麻烦。”
报警?谷幕心里一沉。
这倒是有点麻烦。原主的记忆里,对这种官面上的事有种本能的回避。
“那就没别的活了?”她不甘心地问。除了打架,她还能干什么?
瘦猴摇了摇头:“暂时没有。谷姐,要不……你再等等?”
等?她等得起,她的肚子和那个破系统可等不起。
谷幕胸口堵得发慌,一股邪火没处发。她狠狠瞪了那几个人一眼,转身摔门而出。
门板撞在门框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引来里面几句低低的咒骂。
站在街边,寒风一吹,她打了个哆嗦。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裹挟着焦躁将她淹没。
打架的路子暂时断了,张姐那边的小工钱根本不够看,难道真要去喝西北风?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像一头被困在铁笼里的困兽。
路过一家便利店,玻璃窗上贴着招聘夜班店员的启事。要求:吃苦耐劳,能适应夜班。
谷幕的脚步顿住了。她看着那张打印纸,心里天人交战。
站柜台,收银。
应付那些鸡毛蒜皮和可能的刁难,这比打架更让她觉得难以忍受。她三十年来都没干过这种“正经”工作。
可是……电击的滋味也不咋好受。
而且饿肚子的感觉真实而迫切。
她盯着那张招聘启事,看了足足有五分钟。最终,像是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便利店的门。
叮咚一声脆响。
店里暖气开得很足,一个穿着制服、满脸倦容的中年男人正靠在收银台后打瞌睡。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谷幕的样子,愣了一下,眼神里带上警惕。
“欢迎光临,需要点什么?”他公式化地问,身体却微微绷紧了。
谷幕走到收银台前,手指点了点玻璃窗外的招聘启事:“这个,还招人吗?”
店长显然没料到她是来应聘的,上下打量着她,眉头皱起:“你?我们招长期夜班,很辛苦的,要负责收货、理货、打扫卫生,还要应付各种客人……你能行?”
谷幕迎着他的目光,没什么表情:“能。多少钱一晚?”
店长报了个数,低得可怜,但比张姐那高。
“什么时候能上班?”谷幕问。
“今晚就可以试工。”店长还是有点犹豫,“你……有身份证吗?我们需要登记一下。”
谷幕摸向口袋,动作顿住了。
原主有没有身份证?她搜索着混乱的记忆,好像……没有。
或许有,但她不知道在哪。
她面不改色:“忘了带。今晚试工,明天补给你看。”
店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显然不信。“这不合规矩……”
“一晚上。”谷幕打断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你看我干得怎么样再说。不行,你随时让我滚蛋,不用给钱。”
店长被她眼神里的某种东西慑住了,那不像是个普通来找工作的女人该有的眼神。
他迟疑了一下,大概是实在缺人,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吧。今晚十一点过来。事先说好,要是干得不好,或者惹麻烦,立马走人。”
“知道。”谷幕干脆地应下,转身就走。推开门,冷风再次灌进来,她却觉得心里更堵了。
居然真的……要去做这种活。
一下午的时间变得格外难熬。
她无处可去,只能在街上晃荡,最后实在冷得受不了,又蹭进了张姐的餐馆。
张姐看她脸色不好,只穿着一件背心,吓了一跳:“小谷?你这……衣服呢?脸怎么这么白?又跟人打架了?”
谷幕摇摇头,没什么精神:“没。张姐,有吃的吗?饿。”
张姐赶紧给她下了碗面,多加了个荷包蛋。看她狼吞虎咽地吃完,才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遇到难处了?跟姐说。”
谷幕放下空碗,沉默了一会儿,才含糊地说:“嗯。缺钱。找了个夜班的活。”
“夜班?什么活?在哪?”张姐连珠炮似的问,一脸担忧,“你一个女孩子,上夜班多不安全?要不还是在我这儿帮忙吧,虽然钱不多……”
“不用了,张姐。”谷幕打断她,声音有些干涩,“……总得试试。”
她没再多说,帮张姐洗了会儿碗,快到时间了,才起身离开。
晚上十一点,便利店白炽灯的灯光冷冰冰的。
谷幕换上那身略显肥大的店员制服,感觉浑身不自在。店长简单交代了几句流程和注意事项,眼神里依旧带着怀疑。
夜班果然不好熬。
清点货物,搬运沉重的箱子上架,擦拭货架,清理卫生……都是枯燥耗体力的活。后半夜客人稀少,但偶尔来的不是醉醺醺的酒鬼,就是精神亢奋的小混混。
凌晨三四点,是最难熬的时候。
疲惫和困意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肋下的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她靠在冰凉的饮料柜上,看着玻璃门外空无一人的街道,一种荒谬感和屈辱感几乎将她吞噬。
她谷幕,拼死拼活三十年,好不容易快要摆脱这种底层挣扎的日子,结果现在,穿着可笑的衣服,为了区区几十块钱熬通宵。
就为了不被电击,为了能买几个馒头。
她攥紧了手里的抹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玻璃上映出她模糊的脸,疲惫,冷漠,眼底深处压着一丝不肯熄灭的火。
这日子,真他妈操蛋。但只要还能喘气,她就得往下过。
直到天色蒙蒙亮,交接班的人来了。
店长检查了一下她昨晚的工作,虽然没什么笑容,但也没挑出什么大毛病,勉强把说好的工钱结给了她。
捏着那几张皱巴巴的钞票,谷幕走出便利店。清晨的空气冰冷而清新,她却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
她抬头看了看灰白色的天空,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一夜过去了。她撑过来了。
但想到今晚,明晚,还有不知道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以及那个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的系统和路绵,她只觉得前路一片灰暗,看不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