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以前就是陈琬的居所,她的收藏也几乎都在这里;顾芙上京快一年,突然想到陈琬也是海城有名的才女,有不少书画收藏,还有她的嫁妆,可她昨日都在看账本,忽略了这一块。
“林战,你们昨天收拾的时候,有没有收拾到我娘的收藏?”
“什么收藏?”
顾芙说光是书画卷轴就有数十秩,玉石古玩若干,还有几方名贵的端砚。
林战想了想,摇头:“问问若水和千千。”
顾芙冷笑,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没有;柳氏一定在她住进来之前,把母亲的收藏洗劫一空。
她赶紧起来收拾,向若水确认过后:“林战,和我去前院。”
她把玉峰山庄让给渣爹和柳氏无所谓,毕竟这也不是她自己挣的;可柳氏若还霸占陈琬的收藏,那简直恶心死自己,非得要回来不可。
“大小姐、大小姐,你不能进去,老爷夫人还未起来──”
“还没起来就叫起来,本大小姐都要走了,难道不应该起来送行?真想让外人觉得这无良夫妇俩见本小姐要走,就躲在被窝里偷笑吗?”
“放肆!”
顾芙大动作闹来前院,顾邈早就醒来,一大早就听见顾芙在外头闹,气得简单披个外袍就出来,连隔壁院的顾莳也惊动了,特地跑了过来。
顾邈道:“芙儿,你这是在干什么?”
“干什么?”顾芙挑眉:“我今日都要走了,自然是来把属于我娘的东西也带走。”
顾邈吹胡子瞪眼:“你娘什么东西?”
“别装傻。爹,我娘即使没有考秀才,但你也知道她的才情喜好。”她拿出之前陈琬死时,整理给她的收藏清单:“这几年我娘收藏了六方端砚、四方洮砚、四方澄泥砚、五方红丝砚共19方砚台,还有25颗大大小小玉石,最重要的还有64帧包含《罗汉春眠图》、《上元宫宴》、《千里江山图》、《大晋仕女图》等书画,以前好好放在我娘的私库里,如今怎么都不翼而飞了?”
顾邈一听也吓一跳,下意识看向刚出来的柳氏;柳氏脸色瞬间发青,那是她好不容易才拿到的东西,难道这死丫头要让她吐出来?
顾芙也看向柳氏:“或许,我应该问问咱顾府的新女主人,我娘的这些收藏,她收到哪去了?”
柳氏涨红着脸,想说没拿,可也知道不会有人相信,因为她的儿子脸色已经说明一切!方才顾芙说的其中一幅前朝名画《罗汉春眠图》,正挂在他琳琅院的书房墙上。
顾邈看柳氏的表情也尽是叹息;怎么回事?以前他觉得柳氏温柔婉嫕,品行纯良,虽没有陈琬的才情,却也品行端正,不是那么昧财贪婪之人;怎么顾芙才回府几天,她尽显粗鄙之态?
顾邈叹口气,心里觉得柳氏不应该,却又不想让柳氏失了女主人的面子:“芙儿……”
顾芙自然看出顾邈的表情,她一点都不想配合渣爹的深情演出:“爹,你也是我大晋秀才,是个读书人。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因为这女人受到的流言蜚语已经不少,难道还要多担一个贪墨正妻财产的恶名?你这不是爱她尊她敬她,而是陷她成为街坊口中的恶妇毒妇贪妇!女儿先说清楚,东西不吐出来,我这一走,她后头是什么名声,你看着办!”她一脸冷肃:“若我告官,别说女儿无情。”
“顾芙!”
柳氏又羞又怒:“我拿你娘的东西怎么了?你娘死了,她的东西就是顾府的,我是顾府正经的女主人,难道不能拿?”
“当然不能!”
柳氏气焰强又怎么强得过顾芙:“论法,我娘是写好遗嘱,在官府过过明路的,嫁妆财产留给亲生女儿一条条罗列得清清楚楚,你不告而取谓之侵占;论理,你一个续弦夫人进门,直接进原配屋里翻箱倒柜、搜罗宝物,到底有没有将我娘视为正妻尊敬着?这还有尊卑伦理?论情,你是来顾家当夫人的还是来当贼的?一个外室扶正的女人,不知道怎么善待原配子女,竟偷盗属于她的财物。人心都是肉做的,你儿子是你的骨肉,难道我就不是我爹的骨肉,可以任你这样欺凌!”她又看向一旁渣爹:“爹,这样你也要纵容、也看得下去?”
“我──”
“现在就给我一个准话,否则我转身出了府,第一先上本家理论,二上衙门告官!”
柳氏嘴角、拳头甚至全身都在颤抖,顾邈愣忡半晌,对着柳氏的表情也是一脸惋惜,柳氏见顾邈模样,心里一紧:“老爷……”
“娘。”其实这屋子最没脸的是顾莳,顾芙气吞山河一条条罗列他母亲的罪状,虽然让他痛心,但却不能否认她说的是事实:“娘,我们现在日子已经很好了,孩儿……孩儿去把那幅《罗汉春眠图》和端砚拿过来。”
“哪里好?”柳氏怒吼起来:“莳哥儿,我们在外面吃苦了十几年,那些抬不起头来的日子你都忘了吗?她顾芙锦衣玉食的时候,我们过什么样的生活、吃什么、住什么她顾芙知道吗?凭什么她就高高在上我们就要委曲求全?我们也苦啊──”
“那也是你自找的。”
柳氏狠厉瞪向顾芙:“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爹要成婚,你甘心成为他的外室难道就不知道要承受什么后果?你未婚生子,难道就不知道你的儿子要遭受什么样的眼光?你可以不甘愿我爹另娶,但那关我娘什么事?我娘是明媒正娶,三媒六聘地嫁来顾家,上自宗亲、下至奴仆佃户,谁人不说一个好字?甚至顾家如今的荣光也少不了我娘的功劳,这些没有人可以抹煞。”她往柳氏逼近:“真要说亏欠你的人,是我爹,不是我娘。如今你登门踏户,成了顾府的女主人,男人你得了,顾家的掌家权也占了,但请你告诉我?我娘欠你什么?让你侵占她的财产、窃取她的财物、亏待她的子女?”
“够了!”
顾邈喝叱一声后,一脸挫败:“漫清,把琬娘的东西都拿出来还给她。”
“还有我娘的嫁妆。”
顾邈一震,如果柳漫清真动了陈琬的嫁妆,那就真的太过分了。
只见柳氏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身子摇摇欲坠,顾莳忙扶住她。
不怪顾芙没同情心,以前在法庭上,这些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世道多多少少对人都有些不公平,但你受的委屈不能成为欺负他人的理由和借口。
一大早,前院就闹哄哄,柳氏先按照陈琬收藏清单,将东西整理出来,这一整理又是三大车,其中还有五幅书画、三方砚台、两块玉石已经送人,另外还有一颗水头特别好的青玉,让人刻了顾莳的大名。
顾芙也十分爽快,让顾邈照价赔偿给她;至于陈琬的嫁妆,请他们一个月后原封不动地运到芙蓉山庄,否则后果自负。
就这样,顾邈又失血了两千两给顾芙,柳氏在一旁捧着心脏,眼睁睁看着银票被林战揣走。
六辆车,终于在近午时分浩浩荡荡地,准备往芙蓉山庄出发,顾芙连在府里用完午膳都不肯。
要出发时,突然后头传来叫声:“大小姐!”
顾芙从马车探出头来,是以前服侍她的两大丫头喜鹊和鸳鸯。
两人红着眼眶,喜鹊看着是已经哭过一回,而鸳鸯因为已经成为顾莳的妾,望向顾芙的眼神多了一分愧疚。
两人都跪在她面前,低低啜泣起来。
顾芙把她们都扶起来:“都忘了规矩?我顾芙屋里出去的,哪能这么随便跪?”
“大小姐!”鸳鸯终于痛哭出声。
她拍拍两人肩膀:“鸳鸯,我没有怪你,不需愧疚;你跟了顾莳,就好好过日子;喜鹊,照顾好自己,如果哪天你们大小姐发达了,你还愿意跟着我,我会跟爹说,让你来芙蓉山庄;不过这话只能放心里,现在不能说。”她看向鸳鸯:“鸳鸯,顾莳若对你好自然便好,若不好,告诉我,我顾芙屋里出去的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鸳鸯闻言更是泣不成声。
马车驶到了门外,又有一人快步跑来:“妹妹!”
竟是顾莳。
顾莳跑得直喘,顾芙下了马车,淡道:“有事?”
顾莳喘了几口气:“哥哥……送你一程。”
“不用了。”
“要的。”顾莳诚挚:“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但我们终归是血亲兄妹,我是哥哥,怎么都要照顾妹妹的。”
顾芙实在很不想与他牵扯,但理智上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无辜,又特别看不了他这么低声下气的模样。十多年没有爹在身边的日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挺过来的?
“顾莳,我没恨你,真的。”一声“哥哥”,她喊不出来。
顾莳愣了愣,沉吟片刻才道:“其实我一直很想有个弟弟或妹妹……”
“别说了,我知道很多事不是你的错。”顾芙尴尬得头皮发麻:“我走了,后会有期。”
顾莳忙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袋子,递给顾芙:“这是哥哥给你准备的。”
顾芙拿着这个小布囊,脏脏旧旧的,有点沉,大概是一些碎银。
“行吧!”她看向林战:“林战,我们走。”
林战马鞭一甩,在春光潋滟中,六辆马车咯啦咯啦地启程,沿着山路蜿蜒,渐渐消失在顾莳眼前。
六辆车、三个仆,顾芙开启了她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