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后,青鸾便正式在清妄宗杏林居住了下来。名分上,她是尊贵的苍鸾帝女,是杏林居峰主的道侣;可实际上,不过短短数日,杏林居上下便都心照不宣地看清了一个“事实”--这位身份尊崇、容貌绝世的帝女,在自家峰主面前,是个不折不扣的、且似乎乐在其中的 “妻管严”。
但凡在杏林居内,荷禾一个眼神扫过,方才还可能因某个新炼的丹药效果奇特而兴奋地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青鸾,立刻便会噤声,规规矩矩地坐好,眨巴着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做出一副“我最听话”的乖巧模样。若荷禾微微蹙眉,轻声说一句“莫要喧哗”,青鸾更是会立刻压低声音,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生怕扰了自家道侣的清静。
弟子们前来禀事时,若荷禾正在处理要务,神色清冷,青鸾必定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或摆弄药草,或翻阅典籍,绝不会上前打扰半分。偶尔有不懂事的弟子或访客因青鸾的帝女身份而对她格外恭敬,甚至想通过她向峰主求情办事时,青鸾总会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脸正气地拒绝:“夫人处理宗门事务最是公正,我可不能瞎掺和!” 转头却会悄悄扯扯荷禾的袖子,小声嘀咕:“那人看着怪可怜的,若是合规矩,能帮便帮一点点?” 待到荷禾无奈地瞥她一眼,她便又立刻缩回脖子,假装什么都没说过。
然而,这“妻管严”的名声之下,杏林居乃至相熟的几位师兄弟却都看得分明荷禾对青鸾的“管束”,与其说是严厉,不如说是一种极致纵容下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青鸾天性活泼,对什么都充满好奇。有时会突发奇想,要用杏林居新收的、带着晨露的“七星月见草”的花汁,掺上苍鸾一族特有的“云霞蜜”,去尝试调制一种据说能让人心情变好的“快乐水”。这般“胡闹”,若在以往,荷禾定会以“糟蹋灵药”为由制止。可如今,她最多只是轻轻叹一口气,看着青鸾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便会默许地转过身,继续处理自己的事情,只当没看见那被祸害的珍稀药草。偶尔,她甚至还会在青鸾手忙脚乱、即将炸炉前,看似不经意地指点一句:“火候减三分,加一滴无根水。”
青鸾喜爱热闹,有时耐不住杏林居的清净,会偷偷溜去归虚台弟子演武的地方看人比试,或是跑到灵兽园逗弄那些刚出生的小灵兽,常常弄得一身尘土草屑回来。荷禾见了,总会一边拿出干净的帕子,细致地帮她擦去脸上的污渍,一边用清冷的嗓音“训斥”:“又去何处野了?堂堂帝女,亦是我的道侣,如此行事,成何体统。” 可那擦拭的动作,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夜里,还会默默在她白日疯玩后酸软的腰腿处,贴上自己特制的舒筋活络的药膏。
最经典的,莫过于青鸾那张贪吃的嘴。她尤爱山脚下集市里卖的、各种灵气稀薄却滋味十足的人间小吃,什么冰糖葫芦、糯米糕、烤灵薯…时常偷偷买回来,被荷禾“人赃并获”。荷禾总会板起脸,将她拎到跟前,一本正经地“教育”:“此等杂食,于修行无益,徒增杂质。” 然后,一面没收那些“赃物”,一面却又会从自己的储物镯里,取出早已备好的、用极品灵材精心制作的、口感味道丝毫不差、甚至更胜一筹的“健康版”零嘴,塞到嘟着嘴的青鸾手里,淡淡道:“吃这个。”
每每此时,青鸾便会立刻眉开眼笑,扑上去抱着荷禾的胳膊蹭啊蹭,嘴里甜甜地喊着:“夫人最好啦!我最喜欢夫人了!” 而荷禾那看似平淡无波的脸上,唇角总会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浅、却真实无比的弧度。
久而久之,大家都明白了。荷禾的“管”,管的从来不是青鸾的天性与快乐,而是她的安危与健康。她的“严”,是一种建立在无限宠溺基础上的、确保她不会真的闯出大祸的底线。而青鸾的“怕”,也并非真正的畏惧,而是一种深谙对方底线、并甘之如饴地享受这种“被管着”的、充满安全感的甜蜜。
于是,杏林居的日常便成了:青鸾在外“无法无天”,回到荷禾面前便自动变成“乖巧小鸟”;荷禾表面“冷眼旁观”,实则早已为她铺平了所有“胡闹”的道路,扫清了一切可能的麻烦。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喜欢“被管着”的踏实,一个享受“管着她”的满足。这般一个看似“妻管严”、实则“溺爱无度”的婚后生活,倒也成了清妄宗一桩人人称羡的美谈。连向来严肃、不参与这些事的向映星(在弟子们看来如此),某次见到青鸾偷懒挂在荷禾背上、被背着走过长廊时,都忍不住摇头失笑,对身旁的弟子叹道:“罢了,由她们去吧。总归…是桩喜事。”
杏林居内,药香依旧,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鲜活灵动的生气与暖意。或许,这便是道侣相伴最美好的模样,你在闹,我在笑,彼此纵容,互为依靠。
青竹峰竹屋被焚的消息,传到二人那里时已经结束的差不多的,当荷禾与青鸾闻讯赶来时,只见昔日清幽的峰顶已是一片焦黑断壁,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味,残留的灵气并未有任何不对劲。向映星已先行一步,将被救出有些精神萎靡的槐安带回了青城山,只留下容影和林警行在处理现场。
荷禾与林警行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担忧,她本想上前去问问师姐如何了,但是对方却朝她摇了摇头。她瞪大了眼,她的四师姐性子清冷自持,竟会毁自身居所,其中必有重大变故或者有什么误会,而那孩子…
“我去看看大师姐那边,探探口风。” 荷禾低声对青鸾道,眉宇间带着医者特有的冷静与沉稳,“槐安师侄怕是吓坏了,你去陪陪她,小心些说话。”
青鸾用力点头,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心疼与了然。她与师姐也是有一定接触的,虽然从表面看槐安总是温和谦逊,十分靠谱的。但她同时性子敏感内向,对师父侓欲清极为敬慕依赖,此番遭遇,打击定然不小。
两人分头行动。荷禾整理了一下衣袍,走向主殿方向,寻向映星去了。而青鸾则放轻脚步,来到那间灯火通明的清辉殿偏殿。
她轻轻推开房门,只见那槐安正抱膝蜷坐在榻上,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抽泣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她周身灵力也算不上紊乱,只是应该哭了很久了,气息不稳,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与刺激。
听到开门声,榻上人猛地一颤,受惊般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泪湿、写满了恐惧与无助的脸。见是青鸾,她眼中戒备稍减,迅速将泪水擦干,想要装作没事人在脸上挂起笑。
青鸾心中一酸,轻轻合上门,缓步走近,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榻边不远处,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枚散发着清甜香气的宁神果,轻轻放在槐安手边。
过了许久,或许是青鸾身上那份与荷禾相似的、温和无害的气息起到了安抚作用。槐安抬起有些红肿的眼睛,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细若蚊蚋:“…师妹,你怎么来了?”
“嗯,我来给大师伯送灵果。” 青鸾放柔了声音,像是安抚又像是不经意,“碰巧听到师姐也在这里,所以来看看。”
槐安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青鸾,眼中充满了迷茫与痛苦,哽咽着问:“青鸾师妹…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师父她…她是不是…讨厌我了?”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又涌了出来:“师父从来不会这样的!她虽然话少,可从未对我发过脾气…今天、今天她甚至没有看我一眼…是不是我做错了…我不该醒过来…她是不是嫌我笨?嫌我修炼不用功?嫌我给她丢脸了?所以…不要我了?”
她甚至不敢说,是不是她的感情给对方带来了困扰,所以才…
青鸾看着槐安这副自我怀疑、将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的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她想起自己当初被封印记忆、还有以为被荷禾“抛弃”时的恐慌与无助,感同身受。
“师姐,” 青鸾挪近些,取出柔软的丝帕,轻轻替对方擦去眼泪,语气温柔而坚定,“四师伯怎么会讨厌你?她若讨厌你,当初又何必带你回山,悉心教导?”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试图用最浅显的方式开解:“四师伯,应当是误会了什么…明日去与师伯说清楚便好了。这次的事…师伯应当也很自责…”
见师姐似懂非懂地望着自己,青鸾想了想,决定用自己的经历举例。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你看我,以前也和你一样,因为一些自己不明白的原因,被至亲之人推开,还以为是自己不乖、被讨厌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不是讨厌我,是…用他们以为对我好的方式保护我,只是用错了方法。”
“现在,或许四师伯就是被心里有块大石头,那块‘大石头’压得太难受了。她需要一点时间,一个人静静地把石头搬开,或者…找个人帮她一起搬。但这绝不意味着她讨厌你。恰恰相反,正因为在乎你,她才更怕控制不住的力量会伤到你,才会在失控时让你离开。”
槐安怔怔地听着,眼中的恐惧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困惑与…羡慕。她望着青霖,看着她提起往事时眼中已无阴霾、只有温柔与释然的光芒,又想起平日里见到青鸾与荷禾之间那种自然亲昵、互相信任依赖的相处,忍不住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师妹…那…那我该怎么做?才能…才能像你和六师叔那样?让师父…不要生我的气?能让我…陪着她,而不是每次都把我推开?”
她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我…我也想帮师父…我不想…被当成弟子,什么也做不了…”
青鸾看着师姐眼中那份纯粹的孺慕与小心翼翼的渴望,心中软成一片。
“首先,要相信她。相信她不是讨厌你,只是需要时间和空间。” 青鸾柔声道,“其次,要让自己变得更强,不是非要立刻能帮她搬石头,而是要先照顾好自己,不让她为你担心。最后…”
青鸾笑了笑,想到了自己的亲亲夫人,眼中闪着光:“就是耐心和真诚。就像种一株灵药,不能急着拔苗助长,要每天浇水、晒太阳,慢慢等它长大。你对四师伯的好,也要一点一点地、真诚地给她,不能着急。让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在那里,不会离开。就像…嗯,就像我黏着师尊那样,当然,要更懂事些。”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
槐安听着,眼神渐渐亮了起来,仿佛在迷雾中看到了一丝光亮。原来是她不够粘人…不够有耐心和真诚…不够懂事吗?
“当然!最重要的肯定是要让对方知道你的感情!只要抱着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妾的想法!又争又抢!一定可以成功的!”青鸾越说越起劲,恨不得立刻亲身示范给师姐看。
槐安听完,感觉世界被重塑了,师父只教导她尊师重道,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不可贪,不可急。还真没说过青鸾说的这种话。
而且…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妾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清辉殿外。
荷禾与向映星并肩立于廊下,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
“大师姐,四师姐她…” 荷禾语气带着担忧。
向映星负手而立,神色平静,眼底却深藏着凝重:“六师妹不必替她求情!我已暂时封了青竹峰,让她独自静思。至于槐安…暂且安置在我眼下,更为稳妥。”
荷禾见师姐态度强硬,也只能点头:“我明白了。槐安师侄恐怕因此事心思重,需好好开导。青鸾在陪着她。”
向映星侧目看了荷禾一眼,语气缓和了些:“有劳六师妹费心。你与青鸾…如今这般,很好。”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或许,四师妹与槐安师侄之间,缺的,正是这般…。”
荷禾微微颔首,心中了然。她望向师姐曾经的房间的方向,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青鸾轻柔的安慰声与槐安渐渐平复的呼吸声,轻轻叹了口气。
像青鸾的那种毫不遮掩心思的态度和她那种张口就来的嘴…这恰是侓欲清最不擅长,却也最需要的东西。而解开此结的钥匙,或许,真的就在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之间,那看似笨拙、却无比真诚的相互靠近之中。
不急…反正还有很多时间去开解,四师姐那边……她等人想两日再去试探一下意思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