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头的王大娘家,晚饭的糙米饭刚端上桌,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伴随着王大娘拔高的嗓门:“说!今天先生教的‘礼’字,怎么写?”
王柱子捂着被打的手背,头埋得快抵到碗沿,小肩膀抖个不停。
碗里的米汤溅出来几滴,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他也不敢擦。
“问你话呢!哑巴了?”王大爷放下手里的粗瓷碗,眉头拧成个疙瘩,烟杆在桌角磕得“笃笃”响,“早上送你去学堂,是让你去疯跑的?狗剩都能背出三句《论语》,你倒好,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柱子还是不敢吭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掉下来。
旁边的妹妹丫蛋儿吓得往娘身后缩,手里的窝头攥得变了形。
王大娘气得胸口起伏,抓起筷子就往柱子胳膊上抽:“我跟你爹起早贪黑供你念书,盼着你能识几个字,将来不当睁眼瞎,你就这么糊弄我们?先生要是赶你回来,我打断你的腿!”
“娘……”柱子终于哭出声,带着哭腔辩解,“先生今天讲‘礼’,说要尊敬长辈,可……可狗蛋说,元姐姐讲过,要是长辈做错事,也不能一味听话……我、我就跟他争,忘了背书……”
“元姐姐元姐姐!就知道你那元姐姐!”王大娘更气了,伸手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她一个年轻媳妇,懂什么大道理?先生是县里来的读书人,不比她强?你要是再敢跟她学那些歪理,明天就别去学堂了,跟你爹去地里刨土!”
柱子哭得更凶了:“元姐姐教我们认字,还教我们看草药,她不是歪理……”
“反了你了!”王大爷猛地一拍桌子,碗碟都震得跳了跳,“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这就是没规矩!先生教的‘孝悌’,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站起身,抄起墙角的藤条就要抽,被王大娘一把拉住:“当家的,别动手,娃还小……”她转向柱子,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明天去跟先生认错,把今天的书背熟了。再敢跟元姑娘学那些不着边际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柱子抽抽噎噎地点头,抓起桌上的窝头,胡乱往嘴里塞,眼泪混着窝头渣咽下去,又干又涩。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进来,照在吱呀作响的木桌上,也照在柱子通红的眼睛里。
他嚼着没味的窝头,心里却想着元姐姐讲的故事——有个孩子,爹娘让他去偷邻居的东西,他没听,反而劝爹娘改了错。
元姐姐说,那才是真正的懂事。
可这些话,他不敢再对爹娘说。
灶房里的油灯忽明忽暗,映着一家人沉默的脸。
王大爷吧嗒吧嗒抽着烟,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王大娘看着柱子,眼圈也红了,却终究没再说软话。
在这山沟沟里,祖祖辈辈的规矩就是听长辈的话,听读书人的话。
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乡媳妇,怎能比得过县里派来的先生?
他们宁愿相信棍棒能打出孝子,也不信那些听起来“离经叛道”的道理。
柱子含着泪,把最后一口窝头咽下去,心里模模糊糊地觉得,元姐姐说的和先生教的,好像都有点道理,可他分不清,也不敢问。只知道明天去了学堂,得把《论语》背得滚瓜烂熟,再不敢跟先生争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