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轩内,夜凉如水。
李鸳儿独自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眼神空洞,仿佛所有的生气都被抽干,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原。
窗外偶尔传来巡夜婆子单调的梆子声,更衬得这夜寂静得可怕。
改名之辱,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心上烫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
“四儿”……她的嗣儿,她寄予了无限希望和爱意的儿子,如今连名字都成了别人施舍的、可以随意剥夺的物件。
而林婉儿那看似关切、实则包藏祸心的夺子之言,更是如同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让她窒息。
她不是没有想过退让。在无数个被恨意啃噬的夜晚,她也曾试图劝说自己:罢了,罢了,等孩子生下来,
带着四儿和这个新生儿,远远地躲开便是。不争不抢,不求荣华,只求一方安宁,
将孩子们抚养长大就好。仇恨太沉重,她怕自己背负不起,怕最终会反噬自身,更怕……会牵连到无辜的孩子。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她的一再退让,换来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变本加厉的逼迫!
正妻陶春彩,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许是那日摔倒终究伤了根本,又或是她本就心思郁结,
近来她总觉胎动不如以往活跃,小腹也时常隐隐作痛。
她心中恐慌至极,却又不敢声张,生怕被人知道她这胎怀相不好,
更怕万一……万一孩子真有个闪失,她所有的依仗都将化为泡影。
她甚至暗中做了最坏的打算,联系了可靠的外人,以备“狸猫换太子”之需。
但这恐慌与恶念,总要寻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不敢承认是自己身体或运气的问题,便将这所有的不顺,都归咎于那个她最嫉恨的人——李鸳儿!
于是,一场荒诞而恶毒的闹剧上演了。陶春彩借口府中近来“不安宁”,
“略”感胎儿不适,她不敢说实话,说胎动。不好,只是轻描淡写。给自己留有退路。
请了几个眼神闪烁、一看便是江湖骗子的道士入府做法。她早已重金收买了为首的那个“张天师”。
法坛高筑,黄符乱飞。那张天师手持桃木剑,装神弄鬼一番后,
便指着罗盘,煞有介事地对闻讯而来的老夫人和崔展颜说道:
“老夫人,三少爷,贫道已查明!贵府确有阴煞之气盘踞,
乃是一‘摘星太岁’作祟!此煞凶险无比,主克子嗣!
府上正室与诸位妾室多年无所出,便是因三少爷大婚之时,不慎冲撞了此太岁!”
“啊?!”老夫人和崔展颜皆是大惊失色。
“天师,此……此太岁何在?如何才能化解?”崔展颜急忙问道。
那张天师捋着几根稀疏的山羊胡,目光阴恻恻地扫过在场众人,
最终,定格在站在人群后方、面无表情的李鸳儿身上,
只见他闭着双眼,手指猛地朝空中一指:“便是她!此女生肖属蛇,命带孤煞,正是那‘摘星太岁’化身!
全府上下一片愕然,所有眼光都走向了李鸳儿,因为只有李鸳儿属蛇。
道长自言自语:此女入门之时,便冲了喜,导致府中三年无子!
如今虽时限已过,然太岁凶性未除,蛰伏其身,
如今此女更是身怀六甲,煞气更盛!已开始反噬,克害府中其他子嗣!
大奶奶胎动不安,便是大凶之兆!此獠不除,贵府永无宁日,子嗣艰难啊!”
我要是放在现在,就差拿着李鸳儿的身份证朗读了。
一番胡说八道,却因精准地戳中了陶春彩“胎动不安”的痛处,
又迎合了老夫人和崔展颜对子嗣的看重,竟让他们信了七八分!
此时的月儿只能浑身颤抖的缩在一旁。
那种无助和气到已经筛糠一样的身子差点倒下去。幸好有冬梅搀扶。
“胡说八道!”一声苍老却充满威严的怒喝从门外传来。
只见风尘仆仆的崔家老爷,崔弘文,大步踏入院中。他原是赶回府中过中秋节的,没想到刚进门就撞上这出闹剧。
崔老爷为人刚正,素来厌恶这些怪力乱神之事。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几个道士,又冷冷地看向陶春彩和崔展颜:
“荒唐!我崔家诗礼传家,何时信起这些江湖术士的鬼话?!
什么太岁煞星,无稽之谈!还不把这些招摇撞骗之徒给我轰出去!”
老爷的归来,如同定海神针,暂时镇住了这场风波。
道士被驱赶,法坛被拆除,陶春彩的阴谋未能得逞。
然而,那指着鼻子的污蔑,那欲将她母子置于死地的恶毒,如同淬了剧毒的冰凌,
深深扎进了李鸳儿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她看着陶春彩那不甘又怨毒的眼神,
看着崔展颜那虽未附和却明显心存疑虑的表情,
看着老夫人那若有所思的神情……她知道,就算老爷暂时压制住了,
但那颗怀疑和厌弃的种子,已经种下了。只要有机会,
她们还会卷土重来,用更阴险的手段,直到将她和她孩子们彻底吞噬!
老爷的庇护是暂时的,而她们的恶意是永无止境的。
最后一丝试图“善良”、试图“远离”的幻想,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她回到揽月轩,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
那里,一个小生命正在茁壮成长,偶尔还会调皮地踢动。
这是她的骨肉,是她曾经期盼过的,可能属于她和崔展颜的……一丝微弱联系。
眼泪无声地滑落,不是委屈,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
“孩子……”她对着腹中的胎儿低语,声音沙哑而颤抖,
“是娘对不起你……你没有错,错只错在……
你不该投生到娘的肚子里,不该来到这个肮脏龌龊的地方……”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再无一丝温情。
“既然这世间容不下我们母子安宁,既然她们一定要赶尽杀绝……那么,
娘就用你,用娘自己,送她们一份‘大礼’吧。”
一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计划,在她脑中疯狂而清晰地勾勒出来。
她要让这场即将到来的中秋家宴,成为崔家三房断子绝孙的“最后晚餐”!
她不再需要外来的毒药。
她本身的存在,她腹中的孩子,就是最好的“道具”。
她要利用这次家宴,利用所有人的目光,演一出惊天动地的戏,
将这吃人的家族,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坐在黑暗中,眼神在暗夜里闪烁着,如同孤注一掷的赌徒,闪烁着疯狂而残忍的光芒。
这场战斗,终于要图穷匕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