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水，悄然流转，倏忽间已是数日过去。
镇世古城，长街熙攘，红尘气息扑面。往来修士如织，气息强弱不一，却无一人能窥破街心那两道并肩身影的虚实。
一股无形无质、却玄妙非常的道韵笼罩着他们，扭曲了周遭的光线与感知，在寻常修士眼中，不过是一对气质稍显出众的寻常道侣走过，引不起半分多余注目。
正是楚无难与风无敌。
只是，这行走间的姿态，颇有些耐人寻味。
并非楚无难引领着风无敌，反倒是风无敌，一只玉臂紧紧环着楚无难的手臂，近乎半倚半靠在他身上，步履轻盈间，隐隐是她带着楚无难在前行。
那姿态，不似恭敬的侍女随侍公子，倒更像是一对情深意笃的道侣，于这红尘俗世中悠然漫步。
楚无难神色依旧平淡，眸光深邃，任由她揽着，步履从容。只是若细观其眼底深处，或能捕捉到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无奈。
倒非他今日忽然起了雅兴，欲要一览这虚幻世界的风光。
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自数日前，行宫深处，风无敌前世今生记忆交汇，心结得解，那层由骄傲与恐惧筑起的心防崩塌后，她便似换了个人。
不，或许是她被压抑太久的、属于“风铃儿”乃至“风圣”的那份炽热情感，终于寻到了宣泄之口，混杂着风祖本性中的强势与占有欲，变得对他……过于“热情”。
热情得……令楚无难这历经万古沉浮的心境，亦觉有些……难以消受。
每当他于行宫静室盘坐，意欲推演此界虚妄根源，或探究那命运丝线背后的禁忌之力时，风无敌便会悄然而至。
初时或许只是端茶送水，静立一旁，但不过片刻，那目光便愈发灼热，继而便是……各种看似无意、实则刻意的挑逗。
或是假借请教道法之名，柔荑似不经意拂过他掌心；
或是借口殿内清冷，将温香软玉的身子贴近；
甚或在他凝神之际，自后悄然环住他的腰，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吐气如兰，扰乱他推演的气机。
几次三番，楚无难尚未来得及以意志强行镇压那被撩动的气血，便被这胆大包天的“侍女”顺势扑倒在那宽大云床之上，接下来便是……
天雷地火，一塌糊涂，将什么推演、布局尽数抛诸脑后。
饶是楚无难底蕴深不可测，连续数日这般“通宵达旦”，且风无敌于此界修为非凡，体力悠长，痴缠不休，也让他隐隐觉得……颇为耗费心神。
倒非肉身有损，而是这种完全脱离掌控、沉溺于欲望旋涡的感觉，于他而言，实属罕见，需得分神压制调理。
故而今日，他才寻了个“静极思动，欲观此世风景”的借口，将风无敌带出行宫，于这古城长街漫步。
名为散心，实则为暂避那温柔蚀骨之劫，换换心境。
风无敌岂不知他心思？
但能与他这般如同寻常爱侣般携手同游，于她而言，亦是新奇而甜蜜的体验。
她揽着他的手臂，眉眼弯弯，心情颇佳。
行走间，但见街边售卖各类灵物、首饰、玩物的小摊，风无敌目光扫过，若见着哪件物事造型别致，或色泽亮丽，便会轻轻拽一拽楚无难的手臂。
仰起那张倾国倾城的俏脸，声音软糯甜腻，带着娇憨的祈求：
“公子~你看那支冰玉簪，雕工好似雪花，好生精致，买给无敌可好？”
或是：“公子~那串赤炎晶手链，红光流转，暖暖的，戴着一定好看，无敌想要嘛~”
又或是：“公子，那糖人捏的小凤凰，栩栩如生呢，喂无敌尝尝嘛～”
这声音又娇又媚，尾音拖长，带着钩子一般，直挠人心尖。
楚无难听得眼角微不可察地一跳。
谁能想到，昔日纵横太古、睥睨天下的风祖，一旦放下身段撒起娇来，竟是这般……令人头皮发麻的甜腻。
自心结解开，那声“公子”初时叫得还有些生涩拗口，这几日下来，已是无比顺溜，甚至娇得能滴出蜜糖来，其中蕴含的亲昵与挑逗，不言而喻。
他每每垂眸，对上她那双盈满水光、满是期待的眼眸，终是淡淡颔首，随手抛下几块于此界而言价值不菲的灵晶，将那小物件买下。
东西入手，风无敌便如获至宝，把玩不已，唇角笑意盈盈。
于她而言，这些物件本身毫无价值，莫说她前世风祖见识过多少星河瑰宝，便是此世身为风圣，什么奇珍没有？
她所贪恋的，不过是楚无难这般纵容她、满足她小女儿心思的这一刻温情罢了。
二人信步由缰，不觉行至一座气派非凡的酒楼前。
楼高九层，雕梁画栋，匾额上书“天仙楼”三字龙飞凤舞，进出者皆衣着光鲜，气息不俗，显是城中顶尖的享乐之地。
风无敌美眸一亮，拉了拉楚无难的手臂，将樱唇凑到他耳边，呵气如兰，低声道：“公子，走了这许久，也有些乏了。不若进去歇歇脚，品尝一下此地……嗯，此地的美食如何？”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若有若无的挑逗。
楚无难侧首，瞥了她一眼，对上她那狡黠而妩媚的目光。
他忽然低头，在她微愕的目光中，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一触即分，动作自然无比。
“既乏了，便进去坐坐。”楚无难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一片落叶。
风无敌猝不及防，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娇艳不可方物。
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似在回味那瞬间的触感，随即嗔怪地睨了楚无难一眼，倒是暂时收敛了那刻意的撩拨，只是揽着他的手臂更紧了些，低声道：“公子学坏了……”
二人举止亲昵，但在周遭之人被无形道韵影响下，只觉得这对道侣感情甚笃，并无太多异常关注。
刚踏入酒楼大门，一股混杂着灵酒醇香、佳肴美味的热闹气息便扑面而来。
大堂宽敞，宾客满座，推杯换盏，喧声鼎沸。
然而，这份热闹却被一阵突兀的呵斥与骚动打破。
“小杂种！敢来天仙楼偷东西？活腻了不成！”
“抓住她！别让这小贱人跑了！”
“嘭！”
楚无难眸光微抬，淡漠地扫向声音来源。
风无敌也循声望去，只见酒楼大堂内，几名身着统一服饰、修为在种道境左右的伙计，正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身影被推搡在地，蜷缩着，看不真切面容，只能看到一头脏兮兮、粘结在一起的……冰蓝色发丝？
楚无难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只见那被围住的小乞丐挣扎着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污垢、却依稀能辨出精致轮廓的小脸。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冰蓝色的瞳孔，本该清澈如宝石，此刻却蒙着一层灰暗，充满了惊恐。
但在这惊恐深处，竟隐隐透出一丝……空洞的麻木，甚至……一丝对即将到来的痛楚的、近乎病态的兴奋期待？
仿佛常年累月的欺凌，已让她将伤痛视为某种熟悉的“伴侣”。
这张脸，虽然如今稚嫩得只有七八岁，又被污秽掩盖，但楚无难如何会认错？
莫冰灵！
那个在真实世界中，身为天冰皇女，对他痴情不休、有着近乎扭曲心理的莫冰灵！
在此方命运被肆意篡改、颠倒逆反的虚幻世界里，竟沦落至如此境地？
成了一个……在酒楼偷窃食物、即将被毒打的小乞丐？
风无敌亦是微微讶然，她融合了风铃儿的记忆，她自然认出了这小女孩是谁，红唇微张：“公子，这……”
楚无难未语，眸底一缕无形无质、却凌驾于天地法则之上的命运之力悄然流转。
下一刻，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几名高举棍棒、面目狰狞的伙计，动作骤然僵住，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茫然，高举的手臂无力垂下，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目标与意志。
他们面面相觑，似乎忘了自己为何聚在此处，愣了半晌，竟各自挠着头，嘟囔着“奇怪”，然后便散开，回去继续招呼其他客人了，对地上那个小乞丐视若无睹。
酒楼很快恢复了喧嚣，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这突兀的变化，让原本蜷缩在地、准备承受痛楚的莫冰灵愣住了。
预期的痛楚没有降临，反而是一种被世界抛弃般的虚无感涌上心头，让她那双冰蓝的眸子更加空洞。
就在这时，一道阴影笼罩了她。
她怯生生地抬起头，逆着光，看见一位身着素白长袍的男子，正缓缓蹲下身来。
男子容貌俊美得不似凡人，神情淡漠，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仿佛能看透她灵魂最深处的污秽与不堪。
莫冰灵看着这张脸，心脏没来由地猛地一跳，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悸动汹涌而来，让她一时忘了害怕，忘了身处何地，只是呆呆地望着。
楚无难伸出手，指尖莹白如玉，无视她身上的污秽，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灰尘。
他看着她那双写满茫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的冰蓝色眼睛，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仿佛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魔力：
“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