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紫衣女子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后,将茶碗轻轻搁在桌上,对身侧之人轻声道:“走吧。”
此人正是薛南枝。
魏州事了后,长公主准她回了趟岭南。
此番归来,她已将家中庞大的商队与产业全数交托给精明能干的小妹打理,自己则带着大半家产孤身进京赴任。
临行前,她还以长公主的名义,在岭南各州府捐建了十余座育婴堂,专收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女与弃婴,给她们一条生路。
历经魏州的动荡,薛南枝早已看清,金银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生来便步履维艰,正该相互扶持、彼此成就。
唯有这般抱团取暖,女子才可能在这片长期由男子主导的天地间,真正挣得半席立足之地。
所以她对长公主更是钦佩不已:钦佩她敢于打破祖制的魄力,钦佩她为天下女子争机会的远见。
此番进京,薛南枝更是立誓要作出一番成绩。
她最擅长的便是经营筹谋,给长公主挣钱,就是给国家挣钱。
就如同在魏州时一样,从大族富绅和蛮夷之国手中挣钱,而这些钱最终又会落回到穷苦百姓身上。
她比谁都清楚,只有长公主登基为帝,这天下的女子、这世间的百姓,生活才会真的越来越好。
所以刚才听闻茶馆里众人争执,她才忍不住开口。
在她看来,那些纠结于“男女”的论调,终究比不上百姓能吃饱穿暖的实在。
……
只是她刚站起身,刚刚与男学子们“据理力争”的那位女学子,就快步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娘子留步!”她声音清亮,带着几分激动,“刚刚听您一番话,如醍醐灌顶,点醒了晚辈心中许多困惑。晚辈实在仰慕,不知娘子尊姓大名?日后若有机会,望能再向娘子请教一二。”
薛南枝微微一愣,随即含笑答道:“我姓薛。姑娘过誉了,方才见你引经据典、不卑不亢,我也十分钦佩。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那青衣姑娘脸上露出欣喜之色,连忙欠身道:“晚辈姓涂,单名一个清字。薛娘子唤我涂清便是。今日能遇见您,实在是三生有幸。”
“涂清姑娘。”薛南枝颔首应下,目光扫过她身旁装着书卷的半旧书箱,轻声问道,“我看姑娘一身书卷气,又是这打扮,是打算进京参加此次女子恩科?”
涂清用力点了点头,“正是。恩科在即,这是朝廷头一回对女子敞开科考之门,机会太难得了。我虽学识浅薄,不敢妄言才高,但也不愿错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只想尽力一试,为自己、也为天下女子争一分可能。”
薛南枝望着她眼中的光,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有志气。科考之路不易,姑娘只管安心赴考,若遇难处,不妨去长宁街西巷薛府寻我,或许能帮上些许薄力。”
涂清闻言又惊又喜,连忙躬身道谢。
“多谢薛娘子厚爱!晚辈记下了,日后若真能得偿所愿,定不忘今日提点之恩。”
“今日尚有要事在身,不便详谈。”薛南枝温声道,“你若得空,可来薛府一叙。”
涂清连忙应下:“是,薛娘子慢走!”
薛南枝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对侍女小春示意了一眼,转身迈步向外走去。
涂清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未曾移开目光。
这薛娘子通体气派不凡,谈吐间更是沉稳通透,一看便不是寻常之人。
她父亲是开书馆的,自己也自幼聪慧,跟着男孩子们念书识字。
那么多的男人,没有一个人学问比得过她。
可在这世道,女子哪怕文高八斗、满腹经纶,终究是“无用之功”。
父亲常叹她“生错了女儿身”,若为男子,定能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只是谁也没想到,长公主竟真的敢打破千年惯例,开设女子恩科,给了天下同她一样的女子一条真正的出路。
她此番进京赶考,自是野心十足,定要在这千年头一遭的女子恩科里拔得头筹,要让那些曾嘲笑“女子读书无用”的人闭嘴。
但她也不是那等只知死读书、不知人情世故的书呆子。
在父亲的书馆里耳濡目染多年,她早看清这世间的规则:光有才华不够,还需有引路人与扶携者。
所以刚才见薛娘子谈吐不凡、气度沉稳,便迫不及待想上前结交一番。
科考在即,如今能提前结识薛娘子这样一位有分量的贵人,往后无论是备考还是入仕,都只会是有利无害。
薛南枝起身行至茶馆门口,刚掀开门帘,便与两位迎面而来的男子撞了个正着。
当先一人年纪稍长,身着一袭灰色大袖长衫,步履从容。
整个人眉眼间透着股超然物外的淡泊,竟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度。
而他身侧那人,虽只穿着寻常黑色棉衣,却难掩其绝世风采。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线分明,竟是难得一见的俊美无俦。
薛南枝不自觉地看呆了过去,直到那二人越过她身侧,已然步入茶馆,她的目光仍追随着那道黑色身影。
小春见自家小姐这般失态,连忙小声问道,“小姐,看什么呢?”
薛南枝这才收回了视线,“没看什么,走吧。”
说罢,她便举步向门外走去,只是心中却仍萦绕着方才的惊鸿一瞥。
分明是素未谋面之人,为何会觉得如此眼熟?
……
这两人正是柳进章和陈砚清。
自从在雪中弄丢了面具后,陈砚清便索性以真面目示人。
这一路行来,他早已习惯了女子们的目光。
方才他正凝神思索要事,竟未曾留意到薛南枝。
二人便这样擦肩而过。
此时,茶馆中的话题已经变了。
众人不再争论男女掌权的是非,转而说起宫中刚传出的消息。
“你们听说了吗?太子殿下要选夫侍了!”
“真的假的?太子殿下登基后便要大婚?”
“那可不!听说礼部已经在世家勋贵和大臣子弟里筛选了。既要家世清白,又要品貌端正,还要能配得上太子殿下的身份……”
而刚坐下的陈砚清恰好听见这句“选夫侍”,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对面的柳进章,眼中流露出几分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