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开印,朝堂上便出了一桩惊天大事。
工部尚书竟于大朝会之上当堂请辞。
他虽年事已高,但再主理工部三四年也不成问题,且先前毫无征兆,此刻却突然陈情,只不住拭泪,称年关里头染了一场重病,至今元气未复,深觉精力颓唐,唯恐贻误朝廷大事,故而恳请骸骨。
他生病一事在场之人倒是知道,年节期间,整个尚书府门庭紧闭,谢绝一切往来贺岁之客,称是在静养。
韩太傅心下颇觉此事蹊跷,其中或另有隐情。
一旁的韩沣却难掩振奋,自觉良机已至,他在工部左侍郎的位子上苦熬多年,只等着老尚书退位便可顺势递补,早就等得心焦不已,而且韩家为铺就此路,这些年没少往各处打点。
谁知下一刻,工部尚书竟当庭举荐了工部右侍郎宋鼎继任其职。
韩沣闻言,霎时气血上涌,险些当场失态,这老丘八,收了韩家重礼,竟敢出尔反尔!
韩太傅却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此事大有蹊跷,只可暗中探明虚实,再作长远计较。横竖这辞官之事也非一蹴而就,依朝廷礼制,总少不得一番“三辞三让”的工夫,他们自有转圜的余地。
然而,令韩太傅万万不曾料到的是,魏晔与工部尚书仅在早朝上依礼略作推挽,竟未循那“三辞三让”的常例,当场便准了其请辞。更顺势依尚书所荐,即刻擢升宋鼎为工部尚书。这一连串动作如电光石火,打得韩家措手不及。
宋宝林为贵妃母子转圜周全之事,岂能瞒得过魏晔?
宋宝林与贵妃抱成一团,这局面绝非是魏晔想看见的,他正思忖着该如何寻个由头,向宋鼎递出橄榄枝,工部尚书便来了这出请辞的戏码,真可谓是正中下怀。
散朝之后,韩太傅当即命人往工部尚书府上递了拜帖,却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连带着先前送的礼也一并退回。
更有一句口信带给韩沣:“韩侍郎做下的好事,自己心中应当有数。若老朽不得平安致仕,休怪我将这潭水搅浑,届时只怕你们韩家也难逃干系!”
他本已打算再安稳捞上两年油水便致仕还乡,谁知年前竟有人将一本账册悄无声息地塞进了他的书房。他翻开细看,越是往后便越是心惊肉跳——那上头一笔笔,记得分明是他与韩沣这些年暗中勾结、落入私囊的银钱往来!
做下此事的,除却韩沣,还能有谁!
时机紧迫,为求尽快从这旋涡中脱身,他也只得从左右侍郎中选出一人来顶替自己的位置。
宋鼎与韩家是姻亲,此举纵然令韩家不快,却也不至于彻底撕破脸面。再者,那韩沣向来眼高于顶,何曾将宋鼎放在眼里?如今自己偏要教他瞧不上的人骑在他头上,正好借此狠狠恶心他一番,出一出心中的恶气!
崔琇将手中的纸凑到烛火上点燃,这便是她要父亲暗中操持的事,以一部尚书之位,离间宋韩两家。
工部尚书年事已高,部中事务早就交由宋鼎处理,然而功劳却被韩沣尽数揽去。原本在韩太傅的运作下,尚书之位已是韩沣的囊中之物,如今却落入他们素日里瞧不上的宋鼎手中。
纵使为顾全大局,韩沣能忍下一时愤懑,然此事终究如一根毒刺深扎心底,必生嫌隙。更何况他本就是个心胸狭隘之辈,这口恶气,又如何能轻易咽下?
韩太傅手段确实了得,只可惜膝下几个儿子却无一人能及他半分心机城府。
官员更迭,还是一部尚书这等要员,实非崔琇所能左右,哪怕是父亲也不能。不过是此事恰合了魏晔的心思,她顺势往前推了一把,逼着工部尚书提前请辞罢了。
至于那本账册,父亲身为户部尚书,工部历年报上来的账目虚实几何,他心里早有一本明账。再动用崔氏的人手,顺着这几条线探查,捏住这等把柄自然并非难事。
崔琇唤来季安:“宋宝林的父亲擢升工部尚书,这可是桩大喜事。贵妃与宋宝林同气连枝,这样的好消息怎可瞒着她?”
季安躬身应道:“主子放心,奴才必定安排妥当。最迟今晚贵妃娘娘用膳时,这消息一准儿能顺顺当当地传进她耳朵里。”
红钏长长舒出一口气:“贵妃若知晓此事,怕是要活撕了宋宝林的心都有。这般也好,让她二人自行缠斗去,倒也省得她们终日盘算着害人的勾当。”
崔琇觉得胸中有些发闷,伸手将窗推开一半:“你想错了。无论贵妃如何发作,宋宝林眼下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如今的宋家,远未到能与韩家撕破脸的地步。”她目光投向窗外,“若让韩太傅知晓宋家生了另起炉灶的心思,只怕不出两月,宋家便会下了大狱。要想真让她们斗起来……咱们还得再使把劲,让宋家至少有一搏之力才行。”
宋宝林得了消息骤然一惊,险些失手落了茶盏:“这……这消息可确实?莫不是哪里传错了?”
她确曾传信回家,嘱咐父亲早谋退路,却万万不曾料到,不过一个年节的工夫,父亲竟能一跃而至工部尚书之位!
虽说父亲爬的越高,她的前程就越好,可眼下韩家还不是他们能开罪的。
再说这个位置,父亲早前也曾提过,分明是早已内定由贵妃的长兄接任,怎会毫无征兆地落到了父亲头上?
宋宝林尚未来得及理清其中关窍,便被贵妃传唤至朝霞殿。
贵妃二话不说,抬手便是一记耳光狠狠掴在她脸上,冷声叱道:“好个吃里扒外的下作东西!你爹胆敢觊觎我兄长的位置,你呢?莫非惦记着本宫的贵妃之位不成?”
宋宝林当即屈膝跪倒,急声道:“娘娘明鉴!此事来得蹊跷,妾身也是方才得知,其中定然大有误会!这分明是有人刻意设局,要离间宋、韩两家的情分,娘娘万万不可中了他人奸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