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未下雪,天色却接连阴沉了半月,今日倒是难得放了晴,御花园在日光下失了朦胧,更显空旷。
淑妃幽幽一叹:“方才那晚翠指认宋美人时,我是真想顺水推舟,可惜呀……”
她们仔细验看了从范婕妤处取回的芙蓉娇,那最上层脂粉的色泽,一看便知并非新近动过。待再见到宋美人那盒,更是彻底印证了这判断,相思粉少说也是半月前便掺了进去的,那时节殿选还未结束呢!总不至于早在那时,宋美人便能未卜先知,算准了宋才人必定入选。
姐妹相残本就匪夷所思,再加上晚翠将芙蓉娇那么一烧,更是透着股子欲盖弥彰的味道,反倒是将宋美人的嫌疑洗清了几分。况且,她既敢将东西光明正大地送出来,必然是早已备好了脱身的法子。
皇后颇有些感叹:“原以为宋家再送女入宫,是为宋美人添个左膀右臂。谁承想,倒是自家内里先斗了起来。”
这才刚进宫呢,就撕破了脸。
“本想着要费些心思周旋,谁知她们姐妹竟这般心急,倒省了咱们一番手脚,且由着她们慢慢撕掳着便是。”淑妃目光悠悠投向远处空荡荡的莲池,一缕笑意浮上唇角,“只是不知这姐妹二人,谁更能更胜一筹?今日我瞧那宋才人,一副娇怯怯的模样……可言谈间,机锋却是藏得不少,崔妹妹觉得呢?”
崔琇不紧不慢道:“淑妃姐姐慧眼。方才皇后娘娘不过稍一提及,宋才人便如数家珍般将那芙蓉娇的来历道了个分明,可见她一早便知晓其中蹊跷。她口口声声替宋美人喊着冤,可那字字句句,却分明是盼着咱们顺水推舟,替她遂了这份心愿呢!”
淑妃低低“啧”了一声:“明知那芙蓉娇有异,却还转手赠予范婕妤,怕是想着既能借机除去一名对手,又能拉宋美人下马,这宋才人倒真是好算计!可惜宋美人棋高一着,用的也是借刀杀人的法子,这二人真真是嫡亲的姐妹,连这手段路数都如出一辙。我瞧着宋才人今日这敏症,来得也太过凑巧,只怕与宋美人脱不了干系,妹妹方才特意提点她留意身边人,想必也是看出了其中关窍?”
诱发敏症的东西何其之多,若非深知其体质底细,绝无可能让她立时三刻便发作起来。能于饮食中下手的,必是能进殿伺候的宫人,而此人,眼下却是听命于宋美人。
偏此事最后以‘意外’了结,采薇苑的人一个都没动,留着这样的祸患在身边,宋才人往后的日子怕是睡不安枕了。
想换人的一个没动,宋美人宫里倒被皇后撤换殆尽,这会儿只怕是憋屈得不行。
提及人手,皇后微微侧首,目光落在崔琇面上:“妹妹当真觉得韩采女会将宫中残余人手,尽数交给宋美人?”
崔琇点头应道:“那日季安瞧得真切,宋美人悄悄领着二皇子去了趟栖芜馆,晚间便有内侍暗中送了东西过去。依妾看,她二人必是达成了协议。”
淑妃摇了摇头,轻嗤一声:“真是没想到,这二人隔着血海深仇,竟然还能握手言和,这份胸襟当真叫人佩服。只是韩采女竟也肯?”
“不过是她眼下山穷水尽,别无选择罢了。”皇后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可惜没能一举除掉她,终究是留了隐患。如今她与宋美人联手,还不知要掀起多少风浪来。”
在这深宫,没了母族庇护,皇子便如风中嘉木。大皇子体弱反倒能偏安一隅,二皇子却不知要碍了多少人的眼,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未可知。韩采女想离开栖芜馆,所有的指望都系在这两个儿子身上,形势比人强,以此作为筹码,由不得她不答应宋美人。
崔琇略作沉吟,方低声道:“我原先只当宋美人是图谋韩采女手中那些人脉。经这敏症一事,我倒觉着……她们的盟约里,恐怕连二皇子也一并算计在内了。”
淑妃闻言一怔:“二皇子?”她略一思忖便回过味来,“妹妹莫非是说,宋美人想将二皇子养在名下?这不能够吧?”
二皇子如今都八岁了,已是知事的年纪,岂是能养得熟的?宋美人养他,倒不如从低位嫔妃处抱个刚出生的来得可靠。且不说皇上是否会将二皇子交给旁人,即便真允了,区区美人之位,只怕也是不够格的。
崔琇语气沉静:“起初,妾以为宋才人入宫,是为了弥补宋美人子嗣之缺,待他日宋才人诞下皇子,自然由她们姐妹共同扶持。可如今看来,宋美人从始至终便没打算让宋才人有承宠之机。那芙蓉娇引发的敏症,分明是要彻底绝了宋才人承宠的路。既然连侍寝都无望,又何来子嗣?”
“反倒是二皇子,”她话音微顿,“如今已八岁,虽难养熟,却胜在年长,序齿上便压过所有幼弟。至于能否记在她名下,反倒成了次要,说不得这一节还能叫韩采女更放心。只要宋美人施以恩惠,再有韩采女这个生母从旁协助,定能让二皇子铭记于心,将来便是一份天大的倚仗,这远比等一个婴孩长大要稳妥得多。”
淑妃眉尖微蹙,沉吟道:“妹妹此言却也在理。若真是如此,咱们便需早作筹谋,岂能轻易让她这般顺心遂意?”
否则,二皇子只怕是不能留了。宋美人养大的孩子,想也知道会站在她们的对立面,与其养虎为患,倒不如趁着他还未长成,将其连根拔了。
从前不动,是因为谋害皇嗣这样的阴私之事最好别沾手,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也就顾不上那许多了。
皇后眼中掠过一丝思量:“正好,范婕妤与宋才人这两桩事,我都需向皇上回禀,届时便将两位皇子之事一并提一提,相信皇上自会有一番计较。”
前方隐约有人声传来,三人极有默契地收住了话头,举目望去,却见远处宫角影影绰绰转出一行人来,正沿着长道缓缓向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