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琇踏进殿内时,殿内沉浊的空气裹着药气与隐约的铁锈味,撞得她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淑妃呼吸一窒,手中团扇下意识地抬高了寸许,堪堪掩住口鼻。
血气这般明显,里头的情形怕是棘手了。
戚宝林躺在床上,面色白如宣纸,牙关咬得死紧,额际冷汗涔涔,浸湿了鬓边散乱的青丝,一只手无力地搭在床沿,指尖微微蜷着。
太医正在为戚宝林诊脉,微垂着眼,眉头却锁紧了。
刘宝林静立在床尾,脸上满是担忧,手中帕子绞了又松,松了又绞。
伺候戚宝林的如意跪在脚踏边,眼睛肿得像桃,死死咬着唇不敢哭出声,只时不时用绢帕去拭戚宝林额角的虚汗。
其余宫人们垂手立在一旁,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却掩不住眼底的惊惶。
崔琇与淑妃的身影刚出现在门口,众人忙不迭行礼。
戚宝林眼睫颤动,极缓地侧过脸来,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妾……见过淑妃娘娘、德妃娘娘,妾……不能全礼,请娘娘恕罪。”
小腹处那阵阴冷的抽痛,自摔倒那刻起便未停歇,像有只无形的手在里头拧着。每一次抽紧,都让戚宝林心惊肉跳,仿佛能感觉到那小小的生命正随着血一点点流失。她僵在榻上,连指尖都不敢稍动,生怕最细微的牵扯,都会成为压垮胎息的最后一根稻草,眼下她只求还能保住腹中的孩子。
淑妃温声道:“戚宝林快别惦记这些虚礼,眼下最要紧的,是让你身子安稳。本宫已遣人去禀皇上,太医院那边也另传了人。你且放宽心,旁的一概不必思量,万事……总有皇上为你做主。”
戚宝林低声道了谢,话音刚落,腹中便又传来一阵抽痛。她咬住下唇,将一声闷哼锁在喉间。
淑妃与崔琇一前一后步出内殿,在外殿的紫檀椅子上落了座,只等着太医出来回话。
淑妃向崔琇倾近了半分,声音压得极低:“依妹妹看,今日这事当真是意外?”
崔琇摇了摇头:“眼下断言为时尚早。方才进来时,我已让青玉去那处细细查验了。是路滑不慎,还是另有蹊跷,晚些时候总会有个分晓。”
淑妃目光掠过殿外一丛开得正盛的茉莉,手中的团扇却摇得有些意兴阑珊。
她轻轻一叹:“在这宫墙里待久了,瞧见花开,都先疑心底下埋着什么。年年岁岁,戏码翻新,底子却还是那些。我如今……看什么都像戏台,听什么都像锣鼓点儿,静等下一折吧。”
约莫过了一刻钟,太医才从内殿退出。
他在三步外站定,额上覆着一层薄汗:“回禀娘娘,宝林腹部遭受撞击,以致胎气大动,下红汹涌,虽已用针药勉强止住,然胞宫损伤非轻。眼下血虽暂缓,最险是接下来六个时辰,若再崩漏,恐……恐……”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恐龙胎难保。”
淑妃闻言,执扇的手微微一顿:“竟这般严重?戚宝林是在自个儿宫中跌的,各处宫苑内的台阶不过三阶而已,怎就凶险至此?”她蹙着眉瞧向太医,“这症候……诊得可有十成十的把握?其间会不会有旁的疏失未能察觉?你细细回想,诊脉时,可还有别的异样?”
太医身子低了低:“回娘娘,臣反复诊察,宝林脉象凶险急骤,确系外力撞击、震动胎元所致。至于其他……臣实未能窥见。”
崔琇微微颔首:“龙胎安危,不容半点差池。你且先下去斟酌药方,待稍后几位太医齐了,再共同参详,务求万全才好。”
太医深深一揖,退出了殿门。
淑妃略一偏头,对侍立身后的紫绡递了个眼色:“你去里头,仔细伺候着,一应动静,随时来回。”待紫绡悄声退入内殿,她的目光才缓缓扫过阶下,“今日近身伺候戚宝林的,不论职司,全都叫来。本宫要亲自问话。”
自诊出喜脉以来,戚宝林害口害得厉害,一丝油腥气便能引得翻江倒海。人更是懒怠动弹,常倚在榻上出神,终日恹恹的。
这般情形,崔琇与淑妃自然也是知晓的。太医早早便来回过话,道是“胎象尚稳,母体孱弱乃寻常反应,只须静养”。既无病疾,那便不是汤药能解的,多少女子都是这般挨过来的。
刘宝林见她孕中不适,便日日来伴,与她说笑解闷。知道戚宝林害口挑食,便又亲自下厨,做了她最爱的荷花酥,戚宝林多少也能进一两口。
宫人都赞刘宝林待戚宝林真是没话说。
今日瞧着外头天气不错,刘宝林便劝着戚宝林去院中略走动走动,接一接地气,兴许身上就松快些,胃口也能开些。
这原本是好事,谁知忽然掠过一阵疾风。戚宝林腰间那枚禁步却被风猛地掀起,长长的流苏竟不偏不倚缠上了小径旁一株海棠的虬枝。她毫无防备,被那突如其来的牵扯之力一带,脚下顿时失了平衡,人重重地向石径跌去。
走在她身边的刘宝林下意识便伸手去捞,可她到底慢了一瞬,只堪堪抓住戚宝林一片飞扬的袖角。戚宝林下跌的力道甚猛,竟将她也拽得重心全失,两人一同滚倒在地。
刘宝林情急之下只得以身做垫。
宫人们手忙脚乱地将两位主子扶起,戚宝林已疼得说不出话,等被宫人抬回内殿榻上,嬷嬷掀开她的裙裾一看,霎时惊得魂飞魄散,戚宝林那月白的中衣上,赫然已泅开一片暗红!
淑妃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人:“哦?依你们所言,今日之事完全是个意外?”
刘宝林闻言,身子微微一颤,推开搀扶的宫女,跪在了地上。
她仰起脸,声音无尽悔恨:“淑妃娘娘明鉴,千错万错,都是妾的错!是妾劝着戚姐姐出门……若不是妾多事,姐姐此刻定然还好端端地在屋里安养……妾、妾万死难辞其咎!”
话音未落,眼眶已迅速蓄满了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淑妃见状头疼不已。
魏晔今日兴致颇高,正与端王、康王在行宫猎场较射,听得宫人禀告,拨转马头便走,扔下端王、康王面面相觑。踏入殿门时,脸上阴云密布。
他径直在主位坐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宫里,是不是一刻都不得安生?非要闹出些动静来,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