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清竹攥着手里嗡嗡震动的仪器，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然后整个人瘫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记住，你随时可以喊停，你很安全。”
楚天青轻声安慰。
“现在，试着回想一下，那个让你觉得最害怕，最无助的场景。”
“可能是关于你父亲的，也可能是关于徐敬之的。想到它的时候，你身体哪里会不舒服？心里会对自己说什么？”
听着楚天青引导，侯清竹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不停地抖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假山......他说的话......像刀子一样。”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肚子。
“恶心......想吐......我觉得自己很没用，男人......都虚伪......可怕。”
“好，记住这种感觉，还有那个场景。”
楚天青确认振动器在稳定地交替震动。
“不用使劲去想，让画面和感觉自己冒出来就好，跟着振动器的节奏走。”
一开始，侯清竹只是紧紧皱着眉，呼吸变得又快又浅。
但随着振动器那稳定、持续、交替的震动不断进行，就像打开了记忆深处最黑暗的那扇门。
那些痛苦的记忆被强烈地唤醒，汹涌地冲了出来。
假山石后面那个刻薄的声音，好像就在她耳朵边炸开。
“就空长了一张漂亮脸蛋，一点意思都没有！”
“娶回去就当个摆设供着呗。”
“多养几个可心的小美人儿，她也管不着。”
徐敬之那张曾经看起来温润如玉的脸，瞬间在她脑子里扭曲变形，充满了让人恶心的轻蔑和算计。
巨大的屈辱感和被当成物品看待的冰冷感觉，像海啸一样把她吞没了。
紧接着，小时候，父亲侯君集那张因为暴怒而扭曲的脸，他高高举起带着风声的巴掌或马鞭的影子，竟然和徐敬之那张狰狞的脸诡异地重叠、融合在了一起！
变成一座更大、更可怕的、代表男性压迫的阴影，轰然朝她砸下来！
“啊——！！！”
侯清竹像被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力量狠狠打中，一下子从躺椅上弹坐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动发抖。
她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都抠进了头发里，整个人拼命地往后缩，恨不得把自己塞进椅背里消失掉。
她的眼睛惊恐地圆睁着，眼神涣散，死死“盯”着楚天青的方向，但显然目光穿过了他，看到了那个可怕的重叠幻象。
“走开！滚！别碰我！魔鬼！骗子！全都是骗子！”
她歇斯底里地哭喊、咒骂，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憎恨都变了调。
剧烈的干呕声伴随着生理性的眼泪，冷汗一起爆发出来。
她不再是那个安静的侯府大小姐，而是一个在痛苦的洪流里快要淹死的灵魂。
旁边的侯夫人脸色惨白得像纸一样，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楚天青快步走上前，双手稳稳地按住侯清竹的肩膀，厉喝道。
“侯清竹！看着我！”
“我是楚天青，你的大夫！”
“你现在很安全！非常安全！”
“这里没有假山，没有徐敬之，也没有你父亲！”
“你只是在回忆！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跟着我的声音！深呼吸！深深地吸气，吸......吸......憋住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呼出来......呼......”
楚天青持续不断地引导着侯清竹，帮助她从那惊涛骇浪般的记忆闪回和情绪崩溃中挣脱出来。
侯清竹的尖叫和哭喊声，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撕心裂肺的抽泣和呛咳。
她的身体不再那么剧烈地抽动，但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涣散的眼神开始艰难地聚焦，一点点地，落回到楚天青平静而坚定的脸上。
她的手无意识地摸索着，碰到了旁边还在有规律地震动的仪器。
那熟悉并且带着轻微麻痒的交替震动感，像一根救命的绳子，把她一点点拉回了现实。
“很好，非常好，你回来了，你安全了。”
楚天青也是松了口气。
“现在感觉怎么样？胃还难受吗？要不要擦擦脸，或者喝点水？”
侯清竹虚弱地摇了摇头，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在躺椅上，只剩下无声的眼泪和劫后余生般剧烈的喘息。
她眼神里那种彻底的疯狂和恐惧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把她吞没的疲惫。
一旁的侯夫人，从女儿尖叫爆发那一刻起，心就揪成了一团。
现在看着女儿这副虚脱无力、满脸泪痕的样子，她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
“楚大夫，这......这......清竹她......不会有事吧？她刚才那样......太吓人了！她从来没这样过！”
楚天青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侯夫人别太着急。
“夫人放心，侯小姐这是治疗过程中正常的反应。虽然看起来非常痛苦激烈，但这是因为她深藏在心底的痛苦记忆被唤醒了，情绪和身体本能的反应需要释放出来。她能喊出来，能说出那些感受，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进步。这说明她不再是把那些可怕的记忆完全压在心里或者逃避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还在无声流泪侯清竹，继续道。
“而且您看，她现在虽然累极了，但眼神已经清楚了，能认出我是谁，也知道自己在哪里。”
“这和她刚才完全陷在过去的记忆里、分不清现实的状态相比，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好转迹象。”
“虽然这进步有些微不足道，但对我们这种深入处理心理创伤的治疗来说，已经是个非常不错的开始了。这证明她有能力在经历这么强烈的情绪风暴之后，重新找回现实中的安全感。”
侯夫人听着楚天青的解释，看着他笃定的神情，紧绷的心稍微放松了一点点，但看着女儿憔悴的样子，还是心疼得不行。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带着急切和希冀：“那楚大夫，既然有效果，是不是趁......”
“不。”
楚天青打断侯夫人的询问。
“今天的治疗到这里结束了。”
“这种深挖心理创伤的治疗，就像是在清理一个埋得很深、早就化脓的伤口。”
“不能一下子挖得太深太久，否则她身体和精神都受不了，没准儿会造成更大的伤害，甚至可能彻底垮掉。”
“侯小姐刚才已经经历了巨大的情绪冲击，身心都极度透支了，她现在最需要的不是继续深入，而是休息、消化刚才释放的情绪，让身体恢复过来，如果硬要继续下去，只会让她再次崩溃，那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甚至可能让她对治疗本身都感到害怕。”
楚天青的目光重新落回侯清竹身上。
“让她好好休息吧，七天之后再过来。”
“今天的治疗，她已经做得非常多了，也足够勇敢了，剩下的，需要时间和耐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