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有时会以最狂暴、最原始的方式降临。
那是一个霜冻的黎明,实验场的灯火尚未完全被晨曦取代,钻机的轰鸣如同往常一样,是这片土地上永恒的背景音。突然,一阵尖锐刺耳、不同于钻头摩擦岩层的异响从井口传来,紧接着是泥浆泵压力的急剧飙升,仪表的指针疯狂跳动,超出了刻度范围!
“关井!快!准备防喷器!”汉斯·穆勒的吼声瞬间撕裂了寒冷的空气,他原本严肃的脸上此刻充满了技术人员面对极端状况时的狂热与紧张。训练有素的工人们——他们如今已能被称之为半个专家——像上了发条一样扑向各自的岗位。
然而,地下的力量比人类的反应更加迅猛。伴随着一声沉闷如巨兽咆哮的轰鸣,一股混浊的泥浆柱猛地从井口喷出,高达数十米,随即,一股浓烈的、令人窒息的烃类气味弥漫开来。黑色的、粘稠的、在初升阳光下闪烁着乌金般光芒的液体,紧随泥浆之后,以无可阻挡的气势,汹涌喷发!
自喷井!
不是需要磕头机缓慢抽取的普通油井,而是一口压力巨大、能够自行将地下宝藏喷涌而出的高产自喷井!
“成功了!上帝,是自喷井!高产自喷井!”詹姆斯·克劳福德几乎要跳起来,他抓着身边一个满身油污的罗马尼亚学徒的肩膀,激动得语无伦次。整个工区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工人们丢下手里的工具,相互拥抱,许多人看着那冲天而起的黑色油龙,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或许不完全理解这意味着多少财富,但他们知道,他们参与创造了一个奇迹。
埃德尔王储在喷涌发生后的半小时内就赶到了现场。他甚至没有乘坐马车,而是直接骑马赶来,斗篷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他勒住马缰,静静地凝视着那咆哮的油龙,听着原油砸落在防喷池和紧急铺设的围堰里的哗啦声,闻着那刺鼻却代表着无限可能的气味。他的脸上没有像工人们那样狂喜的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燃烧着比石油火焰更加炽烈的光芒。
穆勒快步跑到他马前,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殿下!压力稳定,初步估算日产油量超过……超过一千桶!是周边最好油井的二十倍以上!而且油质极佳,含硫量低,是上等的轻质原油!”
埃德尔点了点头,动作轻微,仿佛怕惊扰了这历史的瞬间。他翻身下马,走到离喷涌点稍近的安全距离,感受着脚下大地因油流冲击而产生的微弱震动。
“立刻控制流量,安装标准采油树,将所有喷出的原油导入预备的储油罐。安全是第一位的,穆勒先生,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事故。”他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与周围的狂热形成了鲜明对比。但这冷静,瞬间感染了穆勒和其他围拢过来的负责人。
“是,殿下!”穆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工程师的理性,转身大声指挥起来。
喷涌的消息,如同油井本身释放出的气体,无法被完全封锁。黑色的烟柱和浓烈的气味就是最好的信标。很快,实验场外围聚集了一些被惊动的附近村民和闻讯赶来的其他油田的工人。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从未见过的壮观(或者说恐怖)景象,窃窃私语,脸上交织着敬畏、羡慕与一丝不安。
消息像野火一样传遍了普洛耶什蒂。斯图尔扎家族的书房里,精致的陶瓷咖啡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粉碎声伴随着气急败坏的咆哮:“自喷井?!这不可能!他们哪里来的技术和运气?!查!给我查清楚!那个实验场里到底藏着什么鬼!”
财富的喷涌,也引来了更多的暗影。维克多·佩特雷斯库在当天下午就送来了紧急情报:“殿下,斯图尔扎家族动用了他们在地方政府和警察部门的关系,以‘安全隐患’和‘可能污染水源’为由,要求派官方调查组进入实验场。同时,我们在布加勒斯特的人发现,两家之前对我们收购炼油厂持默许态度的政府部门,态度开始变得暧昧,似乎在承受某种压力。”
埃德尔站在临时指挥所的窗前,看着远处已经被控制住、通过采油树有序流入储油罐的油流。金色的夕阳给黑色的油龙镀上了一层诡异的光晕。
“意料之中。”他淡淡地说,“他们感受到了真正的威胁。拒绝他们进入,强调这是王室直属、涉及国防机密的项目,地方无权调查。让米哈伊尔准备好一笔‘特别经费’,用于‘打点’布加勒斯特那些开始摇摆的官员。告诉他们,支持王室的改革,他们个人和家族的未来,将比依附于那些守旧的油田主要光明得多。”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另外,让杜米特雷斯库的近卫连预备队,以‘协助维护厂区安全’的名义,正式进驻实验场,配备实弹。我们要让所有人明白,这里,由我说了算。”
喷涌的原油是力量的宣言,而随之而来的觊觎与反扑,则是这力量必须面对的考验。埃德尔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旧势力之间的缓冲地带已经消失。黑色的黄金正在为他加冕,但王冠的重量,也需要用钢铁的意志和毫不退缩的手段来承担。暗流已然化为明浪,而他,必须成为那艘能够破浪前行的巨舰的舵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