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兵线与班组火力协同的训练刚刚有了一点起色,埃德尔又将一个更复杂、更超前的概念提上了日程——步炮协同。在这个时代,火炮通常被视为一种远距离轰击敌方固定阵地或密集人群的武器,其与步兵进攻的配合,往往局限于进攻前的炮火准备。至于在步兵冲击过程中,随时根据前方呼叫提供精准的炮火支援,简直是天方夜谭。
当埃德尔在沙盘室提出这个构想时,不仅观摩军官们觉得他疯了,就连近卫连内部一些军官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殿下,”一位负责训练的年轻上尉鼓起勇气发言,“我们的士兵……甚至很多军官,并不懂得如何为炮兵指示目标。而且,炮兵的射程、弹种、反应时间……这太复杂了。在激烈的交战中,我们如何与后方炮兵建立可靠的联系?”
“问得好!”埃德尔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赞许地点了点头,“正因为它复杂、困难,所以我们才要练!这将是未来战场上,决定步兵生死和进攻成败的关键!”
他深知,在缺乏无线电的当下,实现完美的步炮协同近乎不可能。但他要做的,是播下种子,建立最基础的观念和流程。
“我们不需要一开始就追求完美。”埃德尔解释道,“我们可以从最简单的开始。首先,是信号。”
他拿出几种不同颜色的信号枪和信号弹。“红色,代表遭遇敌军坚固火力点,请求炮火覆盖指定区域。绿色,代表我军已占领某区域,请求炮火向下一区域延伸。黄色,代表通讯中断或情况紧急,请求预设区域的拦阻射击。”
他让军官和士官们反复辨认、记忆这些信号的含义。
“其次,是目标指示。”他指着沙盘,“我们无法用专业的炮兵观测术语,但我们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看到那个高地了吗?如果你们需要炮火打击它正斜面的那片树林,你们可以这样描述:‘目标,一号高地正面,树林前缘,距离我当前位置约三百米。’或者,使用地图坐标,虽然不够精确,但能提供一个大致范围。”
他组织了小范围的演习。由前进的步兵分队(由侦察排扮演)在遭遇“敌军坚固据点”(用显着标志物表示)后,发射红色信号弹。同时,派传令兵以最快速度向后方的“炮兵指挥所”(临时搭建的帐篷)报告目标大致方位和特征。
“炮兵指挥所”则由埃德尔亲自坐镇,他身边跟着两名略通炮兵知识的军官和几名头脑灵活的士官,他们需要根据前方报告,在地图上快速定位,然后下达模拟炮击指令——实际上只是用哨音代表开火,并用事先布置好的少量炸药在目标区域制造爆炸效果,以模拟炮击的落点。
第一次演练,混乱不堪。信号弹打早了,传令兵跑错了路,描述目标时语无伦次,“炮兵指挥所”里对着地图争论不休,模拟炮击不是晚了就是偏了很远。扮演进攻分队的士兵们,在“敌”火力点前“伤亡惨重”。
观摩军官们看着这场闹剧,有人忍不住摇头嗤笑。
埃德尔面沉如水,叫停了演练。他将所有参与人员召集起来,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剖析。
“信号兵,你为什么提前发射信号弹?”
“报告!我……我看到标志物太紧张了……”
“传令兵,你的路线规划清楚了吗?为什么不走更近的小路?”
“报告!我忘了……”
“目标描述员,‘一片小树林’?地图上有一百片‘小树林’!你需要更明确的参照物!”
“炮兵指挥所,你们在地图判读上浪费了太多时间!我需要的是快速反应,不是精确到米的学术讨论!”
他没有过多责备,而是强调:“记住这次犯的每一个错误!我希望你们下次,以及下下次,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我们不是在玩游戏,这是在为未来能活下去,能打赢,积累经验!”
接下来的日子,这种粗糙的、漏洞百出的步炮协同演练反复进行。埃德尔投入了巨大的耐心。他简化流程,强调关键节点。他让信号兵和传令兵进行专项训练,直到他们形成条件反射。他让“炮兵指挥所”的成员反复进行地图作业,提高反应速度。
渐渐地,混乱减少了。信号弹的时机开始准确,传令兵的报告变得简洁而更具指向性,“炮兵指挥所”的模拟炮击,也渐渐能落在目标区域的大致范围内。
当士兵们在一次演练中,看到红色信号弹升空后不久,预设的炸药在“敌”机枪阵地附近轰然炸响,虽然仍有偏差,但那股震撼力和随之而来的、对“敌”火力的瞬间压制,让所有参与冲击的士兵都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那是一种被强大火力庇护和支援的感觉,与之前单纯依靠步兵自身火力和血肉之躯的感觉截然不同。
格奥尔基在一次演练后,一边擦着麦德森机枪,一边对安东感叹:“你看到没?刚才那声‘炮响’之后,咱们冲上去的时候,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安东点点头,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就像……就像有个巨人在后面帮我们开路。”
这种初步的、远不完善的协同,所带来的心理优势,开始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士兵们。他们开始相信,王储教导的这些看似古怪复杂的东西,或许真的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那些观摩军官们,脸上的轻蔑和嘲讽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困惑和沉默。他们无法理解,埃德尔王储为何要如此执着于这种看似吃力不讨好的训练。但他们也无法否认,当信号弹升起,模拟炮击落下,步兵趁着“炮火”掩护发起冲击时,整个进攻的节奏和气势,确实与他们熟悉的模式不同。一种前所未有的战争图景,正在他们眼前缓缓展开,尽管它还非常模糊和粗糙。
埃德尔知道,以现在的条件,他所能做到的,仅仅是建立一个最原始的步炮协同概念。真正的无缝衔接,还需要通信技术的革命。但他坚信,让军官和士兵们在脑海中刻下“步兵可以呼叫并引导炮兵”这一观念,其价值远胜过训练本身。这枚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在未来条件成熟时,必将成长为决定战场胜负的参天大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