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媚儿当着我们的面说了不会接受马骏的非分之想,然后我还是按照我的思路要让郦东泉配合演戏,假装和田媚儿已经很亲近,好让马骏死心。
为了大局考虑,田媚儿和郦东泉同意按照我的思路演戏。
“说正事吧!”郦东泉道,“现下飒仁焉支和马骏的关系会进一步疏远,马骏已经是没牙的老虎,咱们要不要趁现在就把马提了走人?”
“不行!”郦无姤道,“如果我们继续分化马骏和‘焉支’,我有把握劝她支持我们提马走。但是现在我们如果趁乱提马,以‘焉支’的性格,我估计她反而会帮着马骏跟我们死磕。我们又不是拿了马就能迅速离开大汉,拿了马虽然能提高点运力,他们从后面来追我们我们也跑不远。”
“不错!”我说道,“如果马骏使坏,我们一路上还有苦吃。另外他们派出去的那个找援军的到底搬了哪路救兵我们也还不知道。我们这会儿也不能不管聂文远、班回他们的安危跑路。我们还要继续在这里跟马骏博弈,直到他彻底被我们打怂,主动交出军马!”
定下目标后,我让无姤姐要牵头做两个事情:第一件是在她觉得合适的时候请飒仁焉支到我们的军营与我当面聊一次;第二件事是在军马场的奴籍人士里找一个叫金复的人,并也找机会把这个人带到我们的营地聊个天。其中第一件事情是最重要的,要抓紧办;第二件事情找到合适的时机办就好了。
商议仆定,我让田媚儿收拾心情,重新陪我们去赴宴。
马骏见到田媚儿被我劝回来顿时眉开眼笑,道:“卫夫人,你不想见到石辰,我已经把她赶走了!你可犯不着和他置气饿着自己!”
我故意让田媚儿坐在马骏的右手原来石辰的位置,自己则坐在了马骏左手。郦东泉和郦无姤被马骏邀请上主桌坐了何伯军、阳煜的位置,其余人位置不变,晚宴重新开始。
因为有了石辰的教训,马骏不再跟我们提山丹军马场的事,而是提起了他在长安的过往和配合卫青研究战马的故事。
我不确定是马骏内心里还把我当成朋友或者是看我帮他哄回田媚儿开心亦或就是在我面前虚与委蛇,他在席间每次对我们敬酒都是一饮而尽,嘴里说着真的非常想念我的话。
酒过三巡,我问起马骏为什么会选择一个人来到山丹。
马骏道:“不瞒兄弟,我是被情伤了。”
我心里差点想笑喷,嘴上却假装惊讶道:“你当时掌握着乐府的乐营,还有渣女敢骗你?”
“哦?”无姤姐赶紧插话道,“马大人是走早了,不然媚儿受牵连要没入奴籍的时候,我们就得去烧您的香了。”
听我和郦无姤又说他的不堪过往,马骏忙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他叹了口气,对我道,“伤我的可不是什么渣女,你知道是谁。”
“不会是你的神仙姐姐卓文君吧?”我问道。
当我说出“卓文君”这个名字,马骏拿起酒碗喝了一大口。他打了个酒嗝,抹了抹胸口压住了吐意,道:“一言难尽啊!我和叔叔分家独立后,正巧遇到司马相如那个渣男要娶咱们一户邻居家的庶出姑娘为妾。那时我的书房与文君姐姐的闺房就一墙之隔,正好能听见文君姐姐闺房里的动静。那一天,我听见她在闺房里吟诵了一首《白头吟》: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马骏是摇头晃脑念完这首《白头吟》的,读完后他摇了摇头,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每每读到这一句、想起文君姐姐的深情和她为司马相如吃过的苦,我就欲罢不能!”他顿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本来我也接受了默默暗恋文君姐姐的宿命。但是命运好像跟我开了个玩笑。元狩三年,司马相如病逝。在吊唁时,我第一次和文君姐姐接触。当她举止优雅向我道谢时,我知道自己真的已经不可自拔的爱上她了!后来,我通过各种关系结交了她的弟弟卓壹航,并以邻居的身份经常照顾寡居的文君姐姐。司马相如死的时候陛下正忙于漠北之战准备,到他再关注乐府的工作时,司马相如已经死了一年多了。为了满足文君姐姐的要求,我找了各种关系将司马相如生前的最后一篇文章《封禅书》呈递给了陛下,让司马相如在死后又被陛下嘉奖抚恤……”
说到这里,马骏顿了顿,他满上一碗酒,向我们每个人都敬了酒,然后一饮而尽。
这时的众人都怀着各种心思在听马骏的八卦,只有田媚儿很实诚的陪马骏干了杯。
喝完酒,马骏幽幽道:“就在那一天,文君姐姐第一次感谢了我。我很高兴,不顾一切向姐姐表白。当时卓壹航也在场,文君姐姐对我说:她不会在司马相如的孝期未满时考虑这些事情。我当然不介意,我跟她说:我可以等她!结果第二天,她就让卓壹航来给我带话:说我是个好人,但是不适合她,让我还是早日娶妻生子的好。卓壹航给我的解释是:文君姐姐比我大了差不多十岁,已经过了生育年龄。我告诉他:我不介意。所以之后我研究‘龙驹烈血丹’时不惜以身试药,为的就是让我也失去生育能力,这样文君姐姐就不会介意不能为我生孩子了!”
听到这里,我差点被马骏的脑回路逗得忍不住大笑。我强忍笑意,发现在座都在憋笑,除了田媚儿听得颇为感动,双眸泛着泪花。
怕被马骏看出破绽,我忙借尿遁离场。起身时我给郦东泉和无姤姐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一定要找机会提醒田媚儿不要食言,被马骏感动失了身。
等我尿完回来,马骏的故事已经讲到尾声。只见他已经满脸泪花,道:“她死前,我就在她病榻前。我不顾她家里人的诧异目光,对她道:‘姐姐,你爱过我吗?哪怕你承认曾经同时爱上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备胎是我也行啊!可是文君姐姐说:她这一生确实只爱过司马相如一个人!”说到这里,五大三粗的马骏居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这时,我看连马骏的三个堂弟都差点忍不住憋笑,只有田媚儿把自己那条刚刚擦过眼泪、还没干的手帕递给了马骏,道:“马场苑,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的!但是我相信:你这样深情的男子,一定能遇到自己的良配!”
这场酒席在悲伤且滑稽的气氛中结束了。刚一离开军马场,我和李壬、李癸、李四丁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连还没成亲的许楚、高舜都忍不住笑了。
我心道:老马真的不是寻常人,我很难准确形容他是个怎样的人。他是一个很复杂的人,他热爱钻研事业、渴望真挚爱情,但是同时他很多时候又不太懂人情世故、不能很准确的定位自己。当欲望得不到发泄时,他又会毫不犹豫的去无度追求肉欲的满足。最复杂的是:他还是个被皇帝培养的暗子——一个做了并不像他本心能做出来的恶事的人。我不知道他来山丹是真的为了治疗情伤还是忏悔自己做过的坏事,或者只是正常工作安排。总之我觉得从他最后的哭泣中隐隐感觉到:他并不快乐,不仅是因为失恋,而是对他生活状态的彻底否定。
当我分析完老马的状态,我忽然发现在我内心深处,仍然把他当作自己的朋友。在我憨怂的时候,我的朋友真的很少,即使胖虎、李敢、程丕都曾经嫌弃我,只有马骏自与我相识,就与我无话不说,教我东西的时候也毫无保留。
”如果他老老实实让我们领走马匹,我就饶他一命吧!他毕竟不是主谋,只是迫不得已完成工作。卫青能放过我,我也应该有容人之量,能放过奉命行事的他。而且以他今晚痛哭流涕的状态看来,让他活在忏悔里也许比让他死更合适!”我对自己道。
吃完马骏请的饭,我就在营地猫着等待无姤姐在合适的时候带飒仁焉支来营地找我。除了休整,主要的工作就是和李己、李庚以及潜伏进军马场的诸人接头。
因为与军马场几乎零距离,而且卫戍部队懒得给马骏等人当耳目,我、李壬、李癸还可以随时找借口进军马场找马骏,我们每天的交流机会很多。
马骏丝毫没有难为我们的迹象,每天都会送足量的草料给我们的牲畜食用。开始我还让李壬、李癸注意草料是否有毒,听说草料都是里面的匈奴各族遗民配的、马骏等人都没过手,我就让他们不用检查了。
我们在山丹军马场外驻扎的第五天,七月初三晚上,班回遣回了李己的营地,并第一时间通过斥候向主营地发回了情报:章阳去搬来的援兵是驻扎在合黎山西麓、羌谷水边修筑中的长城会水地区的一股汉军。这一股汉军并不是修建长城的役卒构成的杂牌部队,而是从北地郡与陇西郡交界处调来的一尉参加过“漠北决战”的悍卒,此次前来支援山丹的有约两百轻骑,由一个叫赵充国的年轻假司马带队。班回的情报中还特别提到:这个赵充国是陇西上邽人,上邽赵氏嫡系子孙,跟马骏(马服君赵奢家族)算是同宗。
得到这个消息,我立即连夜召集包括李己、李庚在内的所有主官回营地召开紧急军事会议,商议对策。
我们先就目前各部掌握的情况同步了信息,经过“对齐颗粒度”,我们得出几个重要结论:
首先,飒仁焉支能控制的部队与马骏系已经完全离心离德,但是因其存在一定独立性,必须沟通好再行动,不然可能横生枝节、增加敌人。
其次,李庚已经控制了军马场往东修建长城的役卒之间的交流通道。之前章阳送去兵符希望役卒驻扎靠近山丹引起了那一尉役兵的强烈不满——驻扎离山丹近意味着每天要到长城工地的距离就远,而他们的业绩考核是以长城建造效率论的。于是李庚趁机自告奋勇,承担起靠近山丹军马场、兼顾军马场卫戍的责任,可以说军马场东边已经完全被我们控制。
再次,除了几位“绣衣御史”,无论在山丹城还是军马场的雇员、骑奴中,马骏都再无嫡系,赵充国的援军是他唯一的希望。
最后,李己的部队潜伏得很成功,如果必须和赵充国的援军发生冲突,他也有把握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针对这四点,我总结了接下来要立即安排的事情:
首先,因为赵充国的援军预计两天内就会到,我们不能再等时机百分百成熟。我要让无姤姐尽早安排与飒仁焉支的见面,如果谈得好,就说服她帮我们一起对付马骏、领军马,如果谈不拢,就强扣飒仁焉支在老兵营。同时,在飒仁焉支来谈判时,郦东泉的商队要控制住霍爱奴,如果飒仁焉支谈不妥且没留住,就要以霍爱奴威胁迫使其不帮助马骏。
其次,长城方向的一尉还是要密切关注役兵动向,在确定动手时间后要让车骑勇士将这一尉的主要官员都提前迷晕,以防意外发生。
再次,其实是最重要的,李己的部队大概率要和赵充国的援军碰头,在这时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第一步是要尽快找到金复,并让他说出赵雪嫣、李大力的身世细节,如果有可能就打感情牌——赵充国极可能是赵雪嫣的堂弟或堂侄;第二步是无论聂文远是否拿到章阳的兵符,都要咬死章阳的兵符是假的,真的在聂文远手上,并出示卫青的大将军令和伪造的大将军手谕;第三步,如果赵充国实在顽固不化,我们只能调动车骑和轻骑力量将他歼灭。
最后,要严防有“绣衣御史”逃脱去姑臧城或者别的地方报信,这就需要有意想不到的人埋伏在军马场和山丹城中。军马场内的任务肯定要让郦东泉、郦无姤及商队的好手来承担,城中的狙击任务我交给了乌文砚带着王氏十五位族人去完成——他们是本地人,又是百姓,是“绣衣御史”意想不到的助力。
除此以外,我让所有参战人都要做到一点:行动尽量避开王赟、贡宽、蔡伯等商队股东,以免他们对我们的行动和我的身份产生怀疑,从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