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户制在关中推行未满十日,长乐宫的二次朝议便紧急召开。阶下堆放着十余本厚厚的文书,都是各地军户所上报的难题——咸阳军户所因户数庞杂,点名耗时竟需两个时辰;凤翔军户所出现两户冒领田地的情况,追查时却因权责不清无从下手;最棘手的是同州军户所,三名降兵私下串联欲逃,直到翻墙时才被发现。林瑾指尖划过文书上的“权责不明”四字,沉声道:“军户制的根基在管辖,今日便议一议,如何让这三万军户真正拧成一股绳。”
话音刚落,一名身着藏青官袍的老者缓步出列。他是李善长,早年曾辅佐林缚制定赋税制度,因年迈致仕,此次被林瑾亲召回京,专司军户制细化事宜。李善长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竹简,那是他熬了三夜拟出的《军户管辖细则》,竹简边缘已被手指磨得发亮。“陛下,臣有一策,可解管辖之困。”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沉稳,“仿前朝保甲制,融军法于民政,设‘五户为伍,十伍为队’之制。”
“何为五户为伍?”户部尚书周大人率先发问,手中的算盘已拨得噼啪响。李善长展开竹简,内侍立刻将细则抄本分发给百官:“每五户军户编为一伍,择其中军功最着或年长有德者为伍长;十伍编为一队,设队正一名,由禁军外放的校尉兼任;每十队归一军户所统领,所官直接对兵部负责。”他指向细则中的“联保”二字,“关键在‘伍内联保’——若一户军户逃役、冒领或作乱,同伍四户需连坐;但如能提前告发,不仅免罪,还可获赏粮两石。”
殿内顿时起了议论声。御史大夫皱着眉出列:“李大人,连坐之法会不会过于严苛?若有军户被逼作乱,同伍无辜之人岂非要受牵连?”李善长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册:“御史大人请看,臣已查过关中军户的籍贯,同伍之户皆为同乡或亲属——降兵多与同乡编伍,流民则按宗族聚居。他们本就沾亲带故,联保既能让其互相约束,也能彼此扶持,绝非单纯的连坐。”
张玉接过话头,他刚从同州军户所巡查回来,对管辖乱象深有体会:“李大人所言极是。同州那三名逃兵,若当时有联保之制,同伍之人绝不会坐视不管。臣以为,伍长与队正还需赋予实权——伍长可掌日常考勤,队正可处置逃役、迟到等小事,不必事事上报,如此方能提高效率。”他顿了顿,补充道,“但需设督查队定期核查,防止队正滥用职权。”
“张将军顾虑周全,臣已将督查之责写入细则。”李善长点头道,“每军户所配督查官两名,由李二柱校尉的督查队直接调派,每月核查一次伍籍与联保记录。若发现队正徇私,可直接革职押送回京;伍长失职,则降为普通军户,另择他人接替。”
林瑾翻看着细则,目光停在“奖惩配套”一栏:“伍长与队正的俸禄如何定?若只是尽义务,恐难服众。”李善长躬身答道:“臣建议,伍长每月增发米半石,队正增发米一石,且其家眷可优先入武学、优先授田。若所管伍、队全年无逃役、无作乱,伍长可升队正,队正可升军户所副官。”他看向阶下的李二柱,“李校尉的督查队,也可按核查成效论功行赏,与军户所的政绩挂钩。”
李二柱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振奋。他昨日刚从咸阳军户所回来,亲眼见到军户们因无人统筹,耕作时你推我让,效率极低。“陛下,臣附议!”他出列高声道,“咸阳军户所有个叫王二的降兵,之前是关保麾下的伍长,很会统筹耕作。若按李大人的制度,让他当伍长,同伍的几户乡亲肯定服他,耕作效率至少能提高三成。”
王保保也笑着补充:“臣在凤翔见过类似的情况,流民中的宗族老族长威望极高,让他们当伍长,比派禁军校尉去管更管用。军户制的核心是‘以军治军、以民安民’,李大人的细则刚好抓住了这点。”
林瑾闻言,当即拍板:“准奏!李善长任军户制副总督办,专管细则推行;张玉将军负责选拔伍长、队正,优先从降兵与流民中择贤任用;李二柱,你即刻带督查队前往咸阳,以咸阳军户所为试点,三日之内拿出推行方案。”他将李善长的竹简放在案上,语气坚定,“细则推行后,朕要看到军户所‘耕作有序、训练有章’,再也不能出现之前的乱象。”
散朝后,李二柱第一时间找到李善长请教。老大人正坐在偏殿整理细则,案上的茶都凉了。“李校尉,你可知为何要以五户为单位?”李善长递给他一杯热茶,“五户之家,刚好能组成一个耕作小组——两人耕地,两人播种,一人灌溉,效率最高;战时则可组成一个作战小组,互相掩护,这是老臣在林缚陛下麾下治军时总结的经验。”
李二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之前在咸阳看到,七八个军户挤在一块田里,反而互相碍事。要是编成五户一组,肯定能利索不少。”李善长点点头,取出一张伍籍登记表:“这是登记表的样式,伍长要登记每户的人口、劳力、农具情况,每月上报一次。你去试点时,一定要让伍长亲自填写,这样他们才会对辖下户数上心。”
次日清晨,李二柱带着督查队和登记表,快马赶往咸阳军户所。刚到所门口,就看到一群军户围在石碑前争吵——原来是两户流民都声称一块水田是自己的。军户所的校尉急得满头汗,却拿不出确凿的凭证。“都别吵了!”李二柱高声喊道,挤开人群,“按新制,先编伍,再定田!”
他当即召集咸阳军户所的所有军户,按籍贯和宗族分组。之前他提到的降兵王二,果然被同乡推举为伍长;流民中的老族长张大爷,也被十个同乡拥为伍长。李二柱手把手地教伍长们填写登记表,王二握着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同伍五户的名字,眼眶都红了:“俺这辈子从没管过这么大的事,一定把这五户管好!”
张大爷则带着同伍的乡亲去丈量田地,他早年当过里正,丈量土地的本事一流。“这块水田归你家,边上的旱田归他家,中间的水渠是五户共用的,谁也不能独占。”张大爷用木尺量得清清楚楚,还在田埂上插上木牌,写着伍长和户主的名字,“以后咱们同伍联保,谁家有难处都要帮一把,不能丢了李大人和陛下的脸。”
三天时间,咸阳军户所的两千军户全部分编完毕,共设四十队、四百伍,伍籍登记表整整齐齐地摆在军户所的案上。李二柱带着伍长们集中训练,教他们如何考勤、如何上报、如何处置小纠纷。王二学得最认真,他还自己做了个考勤牌,每户户主出工时插一面小红旗,缺勤的插白旗,一目了然。
第四天清晨,李二柱刚起床,就看到田里已是一派忙碌景象——五户一组的军户们分工明确,耕地的耕地,播种的播种,水渠边还有人专门浇水。王二带着同伍的乡亲,正在给秧苗施肥,看到李二柱,远远就喊道:“李校尉,你看!咱们这组一早上种了两亩田,比以前快多了!”
军户所的校尉也凑过来说:“李校尉,新制太管用了!昨天有个军户想逃役,同伍的立刻就来报告,我当场就处置了,一点没耽误事。”李二柱笑着点头,拿出督查记录册,在“咸阳军户所”一栏写下“试点成功,可推广”七个字。
消息传回长安,林瑾和李善长都松了口气。朝会上,李善长将咸阳的试点情况禀报给群臣,还展示了王二和张大爷填写的伍籍登记表。“陛下请看,这便是民心所向。”李善长举起登记表,“军户们知道有了管辖,有了依靠,干活才有劲头。”
林瑾接过登记表,看着上面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的字迹,脸上露出了笑容:“传朕旨意,将咸阳军户所的经验推广到关中所有军户所,限十日之内完成全部军户的分编工作。李善长李大人,劳苦功高,赏黄金百两、绸缎十匹;李二柱校尉,试点有功,升正六品督查使,仍领关中督查之事。”
李二柱在咸阳接到圣旨时,正在和王二一起检查农田。王二听到他升职的消息,高兴地抱起他转了一圈:“李校尉,你应得的!以后你可得常来看看咱们,看看咱们这五户为伍的军户,是不是比关保的军队还强!”
夕阳西下,李二柱站在咸阳军户所的高台上,望着下面井然有序的农田和忙碌的军户,心中充满了自豪。他想起李善长的话,想起林瑾陛下的嘱托,想起爹留下的短刀,突然明白,所谓的制度,从来都不是冰冷的条文,而是让百姓有依靠、有希望的保障。
长安的长乐宫,林瑾正和李善长、张玉、王保保商议后续计划。“军户制已稳,下一步便是训练战兵。”林瑾指着舆图,“秋收之后,朕要从关中军户中挑选五千精壮,组成‘关中军’,由张玉将军统领,防备瓦剌。”
李善长补充道:“臣已拟定《军户训练细则》,农闲时伍内训练,队间比武,每年秋收后举行军户大比,优者可入禁军。如此一来,军户既有耕作之责,又有征战之力,大夏的兵源便再也不用担心了。”
月光洒进殿内,照亮了四人的身影。关中的军户们或许不知道,他们手中的锄头和腰间的弯刀,正在共同撑起大夏的江山。而“五户为伍,十伍为队”的制度,就像一张细密的网,将三万军户牢牢地网在一起,成为守护长安、守护和平的坚实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