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灵望着母亲那熟悉而又染满风霜的容颜,听着那一声颤抖而充满无尽思念的呼唤。
积压了无数岁月的委屈、思念、痛苦与渴望,轰然爆发!
“娘——!”
她再也抑制不住,放声痛哭出来!
这一声嘶喊,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充满了孩子般的无助与宣泄。
她向前扑去,如同乳燕投林,一头扎进了苏暮雪张开的手臂中。
苏暮雪被女儿这声悲恸的呼唤和激烈的动作撞得后退半步,随即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怀中失而复得的珍宝,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她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滴落在萧灵的发间,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灵儿!我的灵儿!真的是你!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哭声交织。
就在这感人至深的时刻,院门内侧,一道身影悄然伫立,正是闻声赶来的萧厉。
他看着门外相拥痛哭的妻女,这个曾经威严的一家之主,此刻眼眶通红,两行清泪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滚下。
他的心痛得无法呼吸。
对萧灵,他的亏欠实在太多太多……多到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不知该如何弥补,甚至连上前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像个罪人般,远远地望着,任由愧疚将他淹没。
一旁的刘风,静静地看着这幕人间至情的画面。
他生性洒脱,感情素来较为淡薄,但此刻亲眼见证这跨越了生死、误解与漫长时光的母女重逢,心中也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
世间万般情感,或许皆可随时间淡去,或许皆可放下背负,唯独这血脉相连的骨肉亲情,是刻在灵魂最深处的烙印,无论如何也难以磨灭,无法淡化。
就在这时,院落回廊处又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
只见一位身着素雅衣裙、气质温婉的妇人正快步走来,正是萧家的二夫人。
二夫人远远便看到了门口相拥哭泣的苏暮雪与萧灵,她的脚步先是一顿,眼中瞬间涌上了复杂的水光,既有欣喜,也有深深的心疼与愧疚。
她快步来到近前,看着萧灵那哭得颤抖的背影,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声音哽咽,充满了歉意地说道:“灵儿……真的是你回来了……太好了……真是苍天有眼……”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似乎想触摸萧灵,又有些不敢,最终只是停留在半空,泣声道:
“灵儿……二娘……二娘对不起你……当年你爹执意要赶你走,二娘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舍得,恨不得立刻偷偷去找你……可……可你爹那个老糊涂,当时铁了心,说你……说你痴心妄想,留在萧家迟早是个祸害,严令任何人不得与你接触……二娘人微言轻……实在是……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二夫人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力与悔恨。
当年萧灵母亲“早亡”,萧灵几乎是由她一手带大,视如己出,感情极为深厚。
当年的变故,她无力阻止,一直是心中难以释怀的痛结。
萧灵听到二娘熟悉的声音和充满愧疚的话语,缓缓从母亲怀中抬起头。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这位同样泪流满面、容颜依稀可见当年慈爱的二娘,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再次被触动。
她的童年至少女时期,母亲缺失的关爱,很大程度上是由这位温柔的二娘弥补的。
她对二娘,同样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
她用力摇了摇头,泪水纷飞,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宽慰:
“二娘……不怪您……真的不怪您……您看,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我没事……”
说着,她主动伸出手,握住了二娘停留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
三双手,两位母亲,一个女儿,紧紧握在一起,泪水交织,跨越了多年的分离与苦难,终于在这一刻重新找到了彼此的温暖与连接。
萧厉站在门内,看着门口那哭作一团却又仿佛重新凝聚在一起的三个女人,心中百感交集,悔恨、愧疚、欣慰、酸楚……种种情绪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无声的叹息。
刘风悄然退开了几步,将这片空间与时间,完全留给了这历经磨难后终于迎来一丝曙光的一家人。
随后,三女进屋诉说这些年的衷肠,把萧厉赶出外门。
院落中,只余下刘风与萧厉二人。
房门紧闭,将内里母女三人重逢的悲喜交织隔绝开来,却也仿佛将萧厉隔绝在了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情之外。
萧厉站在院中,身形显得有些佝偻,全无往日一家之主的威严气度,反倒像是个无措又落寞的寻常老者。
他目光复杂地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内里传出的隐约啜泣与低语,每一声都像针一样刺在他的心上。
他与刘风并肩而立,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尴尬。
良久,萧厉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他转过头,看向身旁这位年轻的供奉,声音沙哑而低沉地开口道:
“……多谢。”
刘风闻言,略感诧异,挑眉看向萧厉。
这位前家主向来对他颇有微词,尤其是涉及他女儿之事,此刻竟会主动道谢?
这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念及对方毕竟是萧兰与萧灵的生父,且如今姿态放得极低,刘风便也客气地回应道:
“萧伯父不必言谢。她们母女能够重逢,化解多年心结,乃是人间喜事。见此情景,刘某亦深感欣慰。”
一声“萧伯父”,而非往日疏离的“萧家主”,让萧厉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有苦涩,也有几分释然。
他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疲惫,他不再以家主自居,而是像一个掏空了心力的老父亲,对着或许能理解一二的晚辈,诉说着积压已久的沉痛:
“当年……皆是我之过。是我太过信任谢雨萱,被她温良恭俭的假象所迷惑,偏听偏信……才会导致后来这一连串的祸事,害得暮雪受尽折磨,疯癫被囚,害得灵儿颠沛流离,受尽苦楚……我更对不起兰儿,让她自幼便活在算计之中而不自知……”
他摇着头,脸上是深刻的自我厌弃:“我识人不明,治家无方,刚愎自用……实在不配为萧家之主。这个位置,我早已无颜再坐。”
他抬起头,望向凌萧殿的方向,目光中却已无留恋,只剩下一种看透后的平静与决绝:
“此次萧家若能渡过危机……我便卸去所有职责,只求做一个寻常翁。余生别无他求,只愿能尽力弥补对灵儿的亏欠,盼她能……盼她能给我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让我尽一尽迟到了这么多年的父亲之责。”
他的话语诚恳,带着血泪的教训和幡然醒悟后的卑微期盼。
这一刻,他只是一个渴望女儿原谅、渴望赎罪的父亲。
刘风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他能感受到萧厉这番话确是发自肺腑。
对于萧厉与萧灵之间的父女心结,他作为外人不便过多置评,但萧厉能有此觉悟,总归是好事。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
“父女亲情,血脉相连,终究不同于其他。灵儿姑娘外柔内刚,心性善良,如今既肯回来,便是迈出了最难的一步。往后如何,还需萧伯父以诚心与时间慢慢化解。至于家族之事,眼下大敌当前,仍需上下同心,共渡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