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至杭州码头,但见千帆竞渡,万商云集,其繁华景象远非江陵可比。运河两岸商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行人摩肩接踵,衣饰华美者甚众,端的是一派“人间天堂”的富庶气象。连日舟车劳顿,加之在船上经历了那场风波,南宫琰便对小昭柔声道:“此地繁华,我们便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去钱塘分舵不迟。”
小昭自是乖巧应允,她虽不惧奔波,但能与公子单独在这等繁华之地稍作停留,心中亦是欢喜。
二人下了船,寻了一间临湖而建、清雅幽静的客栈住下。稍事梳洗,便携手出游。
此时正值傍晚,夕阳给西湖洒下万点金鳞,雷峰塔影倒映水中,苏堤白堤如虹卧波,画舫笙歌,隐隐可闻。漫步在垂柳拂堤的湖畔,小昭看得目不暇接,眼中满是惊叹与新奇。她自幼生长于西域,后又久居光明顶,何曾见过如此温婉秀丽、精致繁华的江南景致。
南宫琰见她欢喜,心中亦是舒畅,便指着远处景色,娓娓道来:“你看那便是雷峰塔,相传与一桩白蛇传奇有关……那边是断桥,并非真的断了,乃是冬日雪后,阳面积雪先融,阴面犹存,望之若断……此地自吴越钱王以来,便渐成繁华之地,至两宋时,更是达于极盛。汴京繁华,《清明上河图》可见一斑,而南渡之后,临安(杭州)作为行在,其市井之繁华,人物之阜盛,据说更胜汴京。‘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说的便是那时醉生梦死的偏安景象,虽于国事不堪,但其都市之繁荣,文化之鼎盛,却也是空前。”
他学识渊博,又来自后世,对历史变迁、人文典故知之甚详,一路行来,但凡经过名城古迹,总会择其精要,细细说与小昭听。从武当山下讲述三国荆襄故事,到如今西湖畔细说两宋风云,他并非单纯卖弄学问,而是希望小昭能更多地了解这片他同样热爱着的土地与文明。
小昭依偎在他身侧,听得极为专注。她看着自己心爱的男子,他侧脸轮廓分明,眼眸深邃如星海,讲述这些故事时,语气平和却自有一股洞察历史的睿智与气度。她不仅听到了那些波澜壮阔的往事、诗词歌赋的雅韵,更感受到了南宫琰那不同于寻常武夫的广阔胸襟与深厚内涵。这份认知让她心潮澎湃,爱意如同眼前的西湖水,温柔而满溢,只觉得世间男子,再无一人能如公子这般,令她如此倾心仰慕。
“公子,你懂得真多。”她轻声感叹,语气中充满了崇拜与柔情,“好像这世上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似的。”
南宫琰低头看她,眼中含着笑意,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多走了几步路罢了。你若喜欢,以后我带你看遍这天下山河,给你讲尽古今故事。”
小昭脸上微红,心中甜丝丝的,重重点头:“嗯!公子去哪,小昭就去哪!”
是夜,二人于楼外楼中用了精致的杭帮菜肴,诸如西湖醋鱼、龙井虾仁之类,小昭吃得眉眼弯弯,赞不绝口。
次日清晨,二人离了杭州城,雇了一艘小巧快捷的客船,前往钱塘江畔的明教分舵所在地。这段水路不远,江面开阔,舟行甚速。
船客不多,除了他二人,只有寥寥数人。南宫琰与小昭坐在船窗旁,低声谈笑,欣赏着两岸逐渐由繁华市镇变为田野村郭的景色。小昭今日仍作男装打扮,但举止间与南宫琰的亲昵之情,却是一眼便能看出。
然而,在这份柔情蜜意之外,南宫琰超乎常人的灵觉,却敏锐地捕捉到船舱另一角传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郁气息。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只见在那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姑娘,穿着一身略显破旧的深色布衣,身形窈窕,曲线曼妙,本应是个极出色的美人胚子。然而,露出的脖颈和手背上,却布满了令人触目惊心的青黑色脓包,有些甚至还在渗着丝丝脓水,显得狰狞可怖。她的脸上更是如此,密密麻麻的毒疮几乎覆盖了原本的容貌,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却与那恐怖的容貌截然不同。眼神清澈,黑白分明,但此刻却深藏着一种极深的痛苦、倔强,以及一种对周遭一切深深的戒备与疏离。她双手环抱着膝盖,手指纤细,但指尖隐隐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仿佛缠绕着无形的毒丝。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周围的乘客都下意识地离她远远的,偶尔投去的目光也带着嫌恶与恐惧。
她就那样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仿佛与船上这小小的世界隔绝开来,阳光透过船窗照在她身上,却驱不散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阴寒与孤寂。
南宫琰的目光在她那布满毒疮却依稀能辨出原本姣好轮廓的手腕处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与复杂神色。
小昭也注意到了那位姑娘,女子天生的同情心让她微微蹙眉,低声道:“公子,那位姑娘……她看起来好可怜,好像病得很重……而且,好像很孤单。”
南宫琰收回目光,轻轻拍了拍小昭的手背,意味深长地低声道:“世间之苦,各有其形。有时肉眼所见之疮痍,并非其疾真正的根源。莫要惊扰她。”
他已然认出,此女并非患病,而是练了某种极厉害、却也极凶险的毒功!这满身毒疮、指绕毒丝的模样,分明是练功不得法或是出了极大的岔子,导致毒素反噬自身所致。而她眼中那深藏的痛苦与倔强,更让南宫琰几乎可以肯定她的身份。
南宫琰并未打算立刻点破或干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和必经之路。他只是暗自感慨,这江湖之大,奇人异事之多,他这趟灵蛇岛之行,似乎从出发伊始,就注定不会平静。而这艘驶向钱塘的小小船舟,也因这位毒女的存在,而平添了几分诡异的色彩。
船儿破浪,继续向钱塘方向驶去。船舱内,一边是南宫琰与小昭的低语温存,另一边则是那姑娘死寂般的孤独,形成了鲜明而诡异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