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场上的空气，像是被何雨柱那张地图给抽干了。
李云龙、赵刚、孔捷，三个人，三双眼睛，死死地钉在那张泛黄的、画满了鬼画符的纸上，一动不动，如同三尊泥塑的菩萨。
周围的战士们也感受到了这股子不同寻常的死寂，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地看着，心里直犯嘀咕。
“太原……地下水道？”孔捷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他指着地图上那条从城外蜿蜒到城中心兵工厂位置的黑线，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眼眶，“柱子，你……你不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吧？”
赵刚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扶着桌子边缘，指节捏得发白。作为一名受过正规军事教育的指挥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太原城的防备有多么森严。那里是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所在地，是鬼子在山西的心脏。往那儿派人，别说钻下水道，就是一只蚊子飞进去，都得是公的，因为它要是母的，肚子大了，鬼子都得查查它怀的是谁的种。
“胡闹！简直是胡闹！”赵刚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何雨柱同志！我承认你能力很强，但这不是你拿自己的生命，拿同志们的希望去冒险的理由！潜入太原兵工厂？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失败的后果是什么吗？”
后果，没人比李云龙更清楚。
他要是没了何雨柱，就等于灶王爷没了锅，财神爷没了聚宝盆。他刚刚吹出去的“晋西北军工集团”的牛皮，瞬间就会变成一个屁，崩出去连个响都听不见。
可李云龙没有像赵刚那样暴怒。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何雨柱，那双因为亢奋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是贪婪，是恐惧，是挣扎，更是赌徒在看到一把惊天豪赌时，那种控制不住的、深入骨髓的战栗。
他没有问“行不行”，也没有问“有多大风险”。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图上画的这些……道道，准吗？”
何雨柱没有直接回答。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这条主管道，是前清时候修的，石头砌的，能走马车。鬼子占了太原之后，嫌脏，就给废弃了。管道的出口在汾河东岸的一片芦苇荡里，很隐蔽。入口，在兵工厂一号冷却池的排水阀下面。我去看过，阀门是老式的铸铁扳手阀，从里面能打开。”
他说话的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介绍自己家菜园子的水渠。
“兵工厂的守备，外松内紧。外围的巡逻队，两个小时一班，换防的时候有五分钟的空档。冷却池那边，因为噪音大，加上水汽重，只有一个固定的哨兵，晚上十二点到两点之间，是他最困的时候。”
“从下水道进去，换上我提前准备好的工服，找到他们存放高精度备件的仓库，拿到齿轮和轴承，再原路返回。整个过程，顺利的话，用不了四个小时。”
何雨柱每多说一句，赵刚的脸色就更白一分，而李云龙眼里的红血丝，就更密一分。
赵刚听的是天方夜谭，是九死一生的疯狂计划。
李云龙听的，却是步骤，是细节，是那冰冷零件在向他招手的“咔嚓”声。
“你……你什么时候去摸的底？”孔捷结结巴巴地问，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来独立团之前，在那儿卖过几天菜。”何雨柱答得轻描淡写。
卖过几天菜……
这五个字，像五记重锤，砸在孔捷和赵刚的心口上。
人家是卖菜，你也是卖菜。人家卖菜的时候，顺手就把鬼子司令部的下水道摸了个底朝天，还画出了堪比工程图的地图。你卖菜，就真的只是卖菜。
这人跟人的差距，比人跟猴子的差距都大。
“不行！我还是不同意！”赵刚猛地摇头，态度坚决，“太冒险了！柱子同志对我们太重要了，我们不能拿全团的未来去赌！”
“赌？”李云龙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狠劲，“老赵，咱们自从穿上这身军装，哪天不是在赌命？跟坂田联队死磕，是赌！在野狼峪设伏，是赌！今天，咱们有了发家的本钱，这把更大的，怎么就不敢赌了？”
他转过身，一把抓住何雨柱的肩膀，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
“柱子，你跟老子说实话，这事，你有几成把握？”
何雨柱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团长，打仗的事，没有十成把握。我只能说，我去，有机会把东西拿回来。换了别人去，连门都摸不着。”
这话，狂得没边。
可靶场上，没一个人觉得他在吹牛。
李云龙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松开手，在原地来回踱步，脚下的石子被他踩得“咯吱”作响。
一边，是安稳。守着现在这个小兵工厂，慢慢发展，虽然慢，但安全。何雨柱这个宝贝疙瘩，能安安稳稳地待在后山给他下金蛋。
另一边，是天堂。只要何雨柱能把那几块“骨头”从鬼子的嘴里掏回来，他的兵工厂就能一步登天。一天三百杆“花机关”，那是什么概念？他李云龙就能富得流油，就能把整个晋西北搅个天翻地覆。
安稳，还是天堂？
这对李云龙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选择的问题。
他李云龙的字典里，就他娘的没有“安稳”这两个字！
“干了！”
李云龙猛地站定，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那卷图纸都跳了一下。
“他娘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老子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这把，我跟了！”
“老李！”赵刚和孔捷同时惊呼出声。
李云龙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们的话。他眼睛通红地看着何雨柱，像是要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押上去的赌徒。
“柱子，你说，要什么！要人，我把张大彪的一营都给你！要枪，全团的‘花机关’你随便挑！要钱，我就是去把旅长的金条偷来，也给你凑上！”
何雨柱摇了摇头。
“人多了，目标大。”
他伸出两根手指。
“我，再加一个人就够了。一个身手好，脑子灵，关键时刻信得过的人。”
李云龙一愣，随即目光在全场扫视起来。张大彪？沈泉？还是他自己的警卫员虎子？
没等他开口，一个身影从旁边走了出来。
是魏大勇，魏和尚。
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就一直抱着胳膊，靠在一棵树上，像一尊铁塔。此刻，他走到何雨柱身边，瓮声瓮气地开口：“柱子哥，算我一个。俺在少林寺学过几年缩骨功，钻个洞啥的，比猴子都利索。”
何雨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行，就你吧。”
这两人，一个厨子，一个和尚，就这么三言两语，把一件捅破天的大事给定了下来。
李云龙看着这俩人，一个平静得不像话，一个憨直得缺根弦，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豪言壮语，显得有点多余。
“好！好！”李云龙连说了两个好字，他走上前，用力拍了拍魏和尚的肩膀，“和尚，你给老子听好了！这次出去，你的命就不是你自己的了！你的任务，不是去偷东西，是给老子把柱子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他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你也不用回来了，自己找块豆腐撞死！”
“是！团长！”魏和尚挺直了腰杆，吼声如雷。
赵刚看着眼前这已经失控的局面，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知道，李云龙这头疯牛一旦做了决定，十个政委也拉不回来。他只能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塞到何雨柱手里。
“这是我唯一的洋玩意儿了，时间准。注意安全，一定要回来。”
何雨柱接过怀表，揣进兜里，对着赵刚和孔捷，笑了笑。
“团长，政委，孔副团长，放心吧。”
他拎起那个一直放在脚边的、半人高的巨大挎包，往肩上一甩，那包看着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等我回来，咱们就可以准备开席了。”
说完，他转身，对着魏和尚一招手。
“和尚，走了。”
“哎，来了，柱子哥！”
在全团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一个厨子，一个和尚，两个身影，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朝着山下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朦胧的夜色之中。
直到那两个身影彻底看不见了，李云龙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看着空荡荡的山口，心里忽然也变得空落落的。
他一把抢过旁边警卫员手里的望远镜，朝着太原的方向，使劲地瞅着，可除了黑漆漆的群山，什么也看不见。
“他娘的……”
李云龙放下望远镜，喃喃地骂了一句。
“老子怎么感觉，像是把自己的亲爹，给送进鬼子的炮楼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