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冬日,天亮得晚。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糊着厚厚窗纸的格子窗,在炕头投下模糊的光斑时,陈望已经醒了。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侧卧着,借着微弱的光线,静静看着身旁仍在熟睡的李秀兰。
她的呼吸均匀绵长,因为孕期而略显丰腴的脸颊在睡梦中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隆起的腹部,呈现出一种全然的依赖和保护姿态。陈望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一种混杂着巨大满足感和深沉责任感的情绪在胸腔里缓缓弥漫。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极轻地覆在她放在腹部的手上,仿佛能感受到里面那个小生命安稳的脉动。
李秀兰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初醒的迷蒙在对上陈望近在咫尺的、专注而温柔的目光时,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羞涩和安心。
她微微动了动,想调整姿势,却被陈望轻轻按住。
“别动,再躺会儿。”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浸透了暖意的温柔。他拉过厚重的棉被,将她肩头掖得更严实些,阻挡着从窗户缝隙钻进来的寒气。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身边令人安心的气息,仿佛连日来的忐忑和孤单都被这温暖的晨曦驱散了。
院子里传来张大山大嗓门的吆喝声和队员们跑操的脚步声,合作社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时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而宁静。
陈望起身,动作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他熟练地捅开煤炉,加上煤块,坐上水壶。然后又拿起扫帚,将院子里昨夜新落的薄薄一层雪扫干净。
这些琐碎的家务活,他做起来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但却带着一种甘之如饴的认真。
李秀兰靠在炕头,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眼底漾开浅浅的笑意。这个男人,在外面是能让苏联将军和虹港富商都慎重对待的“陈老板”,在家里,却会为她生炉子、扫雪。
这种反差,让她心里那份踏实感愈发厚重。
早饭是陈望煮的小米粥,热了昨晚的贴饼子,还特意给她卧了一个荷包蛋。虽然简单,却吃得人格外暖和。
“合作社这几天没什么事吧?”陈望一边喝粥,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
“账目上都清楚,大山盯着,出不了大乱子。”
李秀兰轻声回答,她知道他问的不是这个,
“就是……孙卫东前天发来一封电报,说赵市长那边对哈市物流中心的项目催得紧,问我们具体的规划设计什么时候能拿出来。”
陈望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知道了,回头我让林保生从虹港找找有没有合适的规划设计参考,这事急不得,地基要打稳。”
他顿了顿,看向她:“这些事你别操心,养好身体最重要。外面的事,有我。”
正说着,外面传来敲门声。雷钢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老板,虹港密电。”
陈望眉头微蹙,放下碗筷,对李秀兰道:“你慢慢吃,我去看看。”
他走到外间,从雷钢手中接过译好的电文。是林保生发来的,汇报了近期情况:
“暗影”框架初步搭建,雷钢接手后,尼古拉的退伍兵队伍稳定,伊戈尔三人被严格限制行动,暂无异常。
与港大商学院初步接触,对方对合作开办“高级商务管理培训班”兴趣浓厚,但要求我方提供更详细的资质和资金证明。
信息搜集方面,“耳语”已开始尝试建立商业资料库,“变色龙”成功渗透进一家英资贸易公司,获取了其部分客户名单及报价策略。
另,据“变色龙”观察,近期有身份不明人士在北极星公司及我们关注的几处物业外围出现,似在摸底。已加强戒备。
陈望快速浏览完,眼神微冷。虹港那边,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果然开始涌动了。有人坐不住了。
他沉吟片刻,对雷钢口述回复:“电告林保生:一,培训班资质问题,可用我们控股的离岸公司名义提供担保,具体由他操作。
二,信息搜集重点转向港英政府经济司、规划署的近期动态,以及李、郭等四大家族核心产业的财务状况。
三,对摸底者,暂不采取行动,摸清其背后主使。
四,一切以稳为主,非必要不扩张。”
雷钢记下,转身离去。
陈望回到里屋,脸色已恢复平静。李秀兰看着他,轻声问:“虹港那边……有事?”
“没什么,例行汇报。”陈望坐到炕边,拿起一个贴饼子,语气轻松,“一些商业上的小摩擦,林保生和雷钢能处理。”
他没有多说,不想让她担心。但他心里清楚,虹港的棋局只是暂时搁置,并未结束。那些隐藏在霓虹灯下的对手,不会因为他暂时离开而停止动作。
他握住李秀兰的手,她的手有些凉。他将她的手包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低声道:“等孩子生了,天气暖和一些,我看能不能把爹娘接过来长住,或者……我们在省城买个院子,那边医疗条件也好些。”
李秀兰看着他,明白他是在为她和孩子的未来做更长远的打算。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头:“都听你的。”
窗外,北风依旧呼啸,但阳光努力穿透云层,在雪地上洒下稀薄却坚定的光芒。小屋之内,暖意融融。陈望知道,他必须守护好这份温暖。
而守护,不仅仅需要柔情,更需要远在千里之外,那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不能落下风。他的目光掠过窗外苍茫的雪原,似乎已经看到了深埔、虹港乃至更遥远地方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