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归的列车,仿佛一个移动的庆功宴车厢。
孙卫东抱着厚厚的合同和意向书,反复计算着广交会的总收获,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周师傅和彼得洛维奇虽然疲惫,但眼神中充满了技术得到国际认可的满足感。
连一向沉默的雷钢,嘴角也似乎有了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
只有陈望,靠窗坐着,望着窗外逐渐由南方的葱茏变为北方的萧瑟,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在车窗边缘轻轻敲击。
“望哥,咱们这次可是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看谁还敢小瞧咱们北极光!”孙卫东凑过来,语气激动,“光是那苏联的五十万美金订单,就够咱们厂吃一年了!”
陈望收回目光,看向孙卫东,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卫东,你算过没有,这五十万美金,加上后续的八十多万其他订单,需要我们生产多少瓶汽水?
我们的新生产线,就算不吃不喝,开足马力,需要多少天才能完成?”
孙卫东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他快速心算了一下,脸色渐渐变了:“这……光是苏联订单,按他们的规格,就需要近两百万瓶……加上其他的……我们的产能,就算拉到极限,日夜不停,也要……至少四个月才能全部交付。这还不算国内市场的需求也在暴涨。”
“四个月?”陈望摇了摇头,“国际市场风云变幻,客户能给我们四个月时间吗?如果延误交货,违约金是多少?我们的国际信誉还要不要?”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冷水泼下,让孙卫东彻底清醒过来,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光顾着喜悦,却忽略了这巨大订单背后隐藏的、足以压垮企业的交付危机。
“而且,”陈望的声音更低,带着一丝冷意,“你以为可口可乐那些人,会眼睁睁看着我们顺利交付,在国际市场上站稳脚跟吗?广交会上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麻烦,恐怕还在后面。原料、包装、运输……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我们都万劫不复。”
车厢里的气氛瞬间从云端跌落,变得凝重起来。周师傅和彼得洛维奇也停下了交流,担忧地看向陈望。
“那……望哥,我们怎么办?”孙卫东的声音有些干涩。
陈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后退的广袤田野,缓缓说道:“还记得我们出发前,我让你在虹港留意二手灌装设备,以及寻找关键部件供应商的事吗?”
“记得!”孙卫东立刻点头。
“回去之后,这两件事优先级提到最高。告诉林保生,不惜代价,用最快的速度,搞到至少一条能够立刻投入使用的、状态良好的二手灌装线,或者能够显着提升我们现有生产线效率的核心部件。资金,从苏联订单的预付款里出!”
“另外,”陈望的目光变得锐利,“我们要改变思路,不能只盯着买设备。大山之前汇报,说我们的玻璃瓶供应商产能也快到极限了,而且价格开始上涨。”
他顿了顿,说出一个让所有人都心头一震的决定:“回去之后,立刻启动‘北极光玻璃制品厂’的筹建计划!”
“自建瓶厂?!”孙卫东失声惊呼,“望哥,这……这投入太大了!而且我们完全没有经验!”
“投入大,但必须做!”陈望语气斩钉截铁,“我们不能把命脉掌握在别人手里!这次订单危机是警告!
未来,我们的产品线会扩展,包装需求会更多样化,必须有自己的核心包装供应能力!没有经验,就去学,就去挖人!
这件事,秀兰负责资金和筹建,周师傅和老彼负责技术标准和设备选型,大山负责协调用地和基建。这是我们下一步发展的基石,必须尽快落地!”
这是一个极具魄力和远见的决定。在绝大多数企业还在为产能和订单发愁时,陈望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更上游的产业链控制,开始构筑更深的护城河。
“还有,”陈望看向孙卫东,“回去后,你立刻以北极光集团(注:广交会后,陈望已决定将企业升级为集团架构)的名义,起草一份‘北极光技术研发中心’的建设方案。
我们要把专利申请、新产品研发、工艺改进系统化、正规化。未来的竞争,归根结底是技术和人才的竞争!”
一连串的指令,不再是应对眼前危机的权宜之计,而是关乎北极光未来十年甚至更长远发展的战略布局。自建瓶厂、组建研发中心、加速技术升级……陈望的思路清晰得可怕。
众人听着,心中的焦虑渐渐被一种更宏大的目标和责任感所取代。他们意识到,陈望的目光,早已超越了这次订单带来的短暂喜悦,投向了更波澜壮阔的未来战场。
列车隆隆向前,承载的不仅是凯旋的团队和沉甸甸的订单,更是一个正在酝酿中的、更加庞大的工业帝国的蓝图。
陈望知道,解决眼前的产能危机是当务之急,但绝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他必须利用这次危机带来的压力和资金,完成北极光一次至关重要的蜕变——从一个成功的饮料生产商,向一个掌控核心产业链、拥有自主技术研发能力的现代化企业集团迈进。
这将是一场比广交会更艰苦、更复杂的战役。但他别无选择,只能一往无前。
当哈市熟悉的站台出现在视野中时,陈望整理了一下衣领,眼神恢复了惯有的沉静与锐利。
凯旋的烦恼,需要用更快的速度、更大的格局去化解。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带领升级后的北极光,去迎接下一轮,更加惊心动魄的挑战。
站台上,前来迎接的李秀兰抱着小定北,脸上带着温柔而坚定的笑容。她知道,丈夫回来了,带着荣誉,也带着更重的担子。而她,将一如既往,是他最稳固的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