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黏稠的,带着一股子消毒水和金属烧糊味的黑暗。
耳朵里嗡嗡响,像有几千只蜜蜂在里头开会。脑仁一跳一跳地疼,像被人拿凿子凿。身上也疼,肋骨那块跟断了似的,喘气都带血沫子味。
我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半天才聚焦。
天花板。惨白惨白的,光滑得能照出人影,连条缝都没有。灯光从看不见的缝里漏出来,冷冰冰的,不带一点人气儿。
不是货轮。也不是海。
我试着动弹,手脚沉得像灌了铅,还被什麽东西箍着。低头一看,手腕脚踝上都套着银白色的金属环,连着身下这张硬得硌人的金属床。床边围着一圈看不懂的仪器,屏幕亮着,跳着乱七八糟的曲线和数字。
操。又被逮了。
记忆碎片哗啦一下涌回来:着火的货轮,爆炸的直升机,那艘鬼一样的黑船,还有…那道让人瞬间歇菜的晕乎劲儿。
“岚…”我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乾得剌嗓子眼。
没人应。屋子里死静,就听见仪器单调的滴滴声。
我拼命扭头四下看。这地方不大,像个实验室,或者手术室,全是金属和玻璃,乾净得吓人,连个灰尘星子都看不见。除了我,没别人。
岚呢?被抓哪去了?还活着吗?
心里那点邪火又开始往上拱,皮肤底下那蓝玩意儿跟着躁动,视野边缘泛起熟悉的幽光。我猛地发力,想挣断那金属环!
嘎吱——
金属环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微微变形,但没断!反而猛地收紧,勒得我腕子生疼!同时一股极强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呃啊——!”我浑身抽搐,眼前发黑,差点又背过气去!
操他妈!高科技镣铐!
“不建议进行无谓的抵抗。”一个冰冷的、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合成音突然在房间里响起,不知道从哪发出来的,“束缚装置会根据您的生理指标自动调节抑制等级。”
“谁?!滚出来!”我喘着粗气嘶吼,牙龈都快咬出血。
没人出来。那电子音继续说:“请保持平静。体检程序即将开始。”
话音刚落,床边一台机械臂一样的玩意儿突然动了,顶端探出几个闪着寒光的探针和扫描头,缓缓朝我伸过来!
“滚开!”我疯狂挣扎,电流再次袭来,电得我四肢发麻,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该死的机械臂把探针扎进我胳膊,抽血,又把各种冰冷的传感器贴满我胸口脑门!
屏幕上的数据疯狂跳动。
“细胞活性异常升高…神经递质水平超出基准线百分之四百七十三…未知能量读数持续波动…基因序列出现无法识别的异变剪接…”电子音毫无波澜地报着数据,像在念超市小票。
“你们他妈到底是谁?!想干什麽?!”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分析样本‘零号’生理状态。评估风险与价值。”电子音回答,“请配合。”
零号?样本?去你妈的样本!
机械臂完成采样,缩了回去。但束缚没解除。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一小时,墙上一块滑门无声地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是个女人。个子挺高,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灰色制服,没任何标志。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後,脸上看不出年纪,说三十也行,五十也行,五官端正,但眼神冷得像两块冰,看我的样子跟看实验台上的青蛙没区别。
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数据,然後目光落在我身上。
“飞机。或者,你更喜欢张伟?”她开口,声音和那电子音一样平,没一点人味儿。
“我喜欢你祖宗!”我恶狠狠地瞪着她,“岚呢?你们把她怎麽样了?!”
“你的同伴在接受同样的评估。暂时安全。”女人淡淡道,“我们对她的兴趣远低於你。”
“你们是谁?守夜人?IcA?还是刑天那老鬼的残党?”
“我们是‘归零者’。”女人说出一个完全没听过的名号,“一个旨在消除一切非自然变异、维护人类纯粹性的组织。”
归零者?消除变异?维护纯粹?这他妈又是哪冒出来的疯子?
“老子是纯种人类!”我吼回去,虽然自己都心虚。皮肤底下那蓝光还在隐隐流动。
女人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嘲讽:“你的基因序列里混入了至少十七种无法识别的外源片段,血液中充满了高活性的人工合成纳米机械和逆转录病毒。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纯粹性’最大的讽刺。”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们知道?比谁都知道得清楚?
“你们…一直盯着‘涅盘’?”
“‘涅盘’只是无数愚蠢尝试中最张扬的一个,像吵闹的孩子。”女人语气里带着不屑,“真正的污染,早已渗透蔓延。而你,‘零号’,是我们目前捕获的、融合度最高、却极不稳定的特殊样本。一个…行走的奇蹟与灾难综合体。”
行走的奇蹟与灾难?这帮疯子说话都他妈一个德行!
“你们想怎麽样?像弄死那老头一样弄死我?还是切片研究?”
“死亡是低效的净化方式。”女人摇头,“我们的目标是‘净化’与‘回收’。解析你体内的变异机理,提取有价值的数据,然後…清除不稳定因素,将你的生物组分归於‘源池’,成为构建未来的养料。”
她说得轻描淡写,我听得汗毛倒竖!这帮孙子不光要研究,还要把他妈把人拆了当原料?!
“做你妈的梦!”我拼命挣扎,电流再次袭来,疼得我抽搐!
女人冷漠地看着:“你的反抗情绪和变异程度呈正相关。这很有趣,但也证明了你的危险性。常规抑制手段效果有限。”
她点了一下平板。
房间一侧的墙壁突然变得透明!像一块巨大的玻璃!
玻璃後面,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房间!岚被同样铐在一张金属床上,昏迷不醒,身上贴满了电极!几个穿着同样灰色制服的人正在她周围忙碌着,操作仪器!
“岚!”我目眦欲裂,“放开她!冲我来!”
“她的价值在於与你的共生经历和观察数据。一旦采集完成,她对‘归零’计划便无意义。”女人语气毫无波动,“她的命运,取决於你的配合程度。”
赤裸裸的威胁!
我牙齿咬得咯咯响,血液里的蓝色怒火疯狂燃烧,几乎要冲破皮肤!束缚环猛地收紧到极限,电流疯狂输出,但我竟然凭着一股狠劲硬扛住了!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女人眼中终於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惊讶:“惊人的耐受性…和失控风险。”
她再次操作平板。
透明墙壁後,一个灰制服用一支巨大的注射器,将一种萤光绿的液体缓缓注入岚的颈部静脉!
岚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无声的惨叫,脸色瞬间变得惨绿!
“住手!!”我疯狂咆哮,身体爆发出难以想像的力量,金属床脚发出刺耳的扭曲声!束缚环火花四溅!
“注入抑制剂。”女人冷漠下令。
墙後,又一支注射器扎进岚身体。她的抽搐缓缓停止,脸色恢复一点,但极度苍白,像被抽乾了生命力。
“你们这群杂种!我杀了你们!!”我彻底疯了,视野被浓郁的蓝色覆盖,力量无穷无尽地涌出!
砰!砰!
手腕脚踝的束缚环终於承受不住,猛地崩裂开来!电火花乱闪!
我从床上一跃而下,扑向那面透明墙!一拳狠狠砸过去!
轰!
墙壁剧震!但没碎!是某种超高强度的防弹玻璃!
里面的灰制服们吓了一跳,警惕地看过来。
那女人後退一步,眼神依旧冰冷,没有惊慌,反而带着某种…探究的狂热?
“情绪峰值突破临界!力量输出超出预估百分之三百!完美!”她对着平板快速记录,“启动二级收容程序!”
房间顶部和四周墙壁瞬间弹出十几个喷口,喷出大量白色的、带着刺鼻甜味的冷凝气体!气温骤降!
同时,地面变得极其光滑,我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那冷气接触皮肤,像烧红的烙铁,带来剧痛和麻木!力量迅速流失!
几个同样穿着灰色制服、但戴着密闭头盔、手持一种像长矛又像枪的奇特武器的人员从滑门冲了进来,武器前端亮起蓝白色的电弧,毫不犹豫地向我刺来!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地面太滑,冷气不断侵蚀,动作迟缓了很多!
噗嗤!
一根电矛刺中我的肩膀!高压电流瞬间贯穿身体!我惨叫一声,半边身子都麻了!
紧接着更多电矛刺来!腹部!大腿!
我像条被钉在地上的鱼,剧烈抽搐,蓝色的血液从伤口喷溅出来,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冒起淡淡的烟!
视野开始模糊,耳边只有电流嗡嗡声和那女人冰冷的声音:“捕获成功。采集高活性样本。准备转移至高危收容单元。”
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後看到的是透明墙後,岚那张毫无生气的、苍白的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恢复点意识。
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更小的、纯白色的椭圆形舱室里。没床,没仪器,就一个凹坑,我像个胎儿一样蜷在里面。手脚被更粗的能量拘束器锁着,连着舱壁。墙壁柔软但有弹性,摸上去温热,像某种生物组织。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臭氧味和…自己的血味儿。
动不了,连抬头都费劲。浑身疼,特别是那几个被电矛捅过的地方,肉好像熟了。但皮肤底下那点蓝玩意儿还在顽强地蠕动,试图修复,速度慢了很多。
舱室顶部一个圆形镜头对着我,红光一闪一闪。
“醒了?”那个女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依旧没情绪,“你的恢复速度在抑制环境下依旧可观。值得记录。”
我连骂她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喘粗气。
“你的同伴暂时稳定。但抑制剂对普通人的神经系统有不可逆损伤。下一次注射,她可能变成植物人,或者脑死亡。”
我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想救她吗?”女人问,“配合我们。完成几个小测试。展现你的‘价值’。价值越高,她的生存几率越大。”
又是这套!操纵!威胁!
但我他妈有的选吗?
“…什麽测试?”我嘶哑地问。
“很简单。我们会向你展示一些‘刺激源’,观察你的生理和心理反应。尽情展现你的…与众不同。”女人说完,舱室一面的墙壁突然亮了起来,变成一个屏幕。
屏幕上开始快速闪过各种影像:刑天那张疯狂的脸!林师傅死亡的瞬间!昂船洲爆炸的火光!守夜人长老的机械臂!IcA的追杀!陈子豪灰败的脸!岚被注射时痛苦的模样!…
全是我的噩梦!精心剪辑,配上刺耳的噪音和闪光!
我脑袋像要炸开!痛苦、愤怒、恐惧…所有情绪被疯狂搅动!体内蓝血沸腾,疯狂冲击着拘束器!
拘束器蓝光狂闪,电流加大,但我这次死死扛住,瞪着屏幕,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咆哮!
“情绪指数突破峰值!生理数据异常活跃!好!很好!”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注入催化剂!看看极限在哪!”
一股冰凉的液体通过拘束器注入我的血管!
瞬间,那股蓝色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爆发!视野一片血蓝!无尽的暴戾和毁灭慾望吞噬了一切!
我猛地挣脱了拘束!一拳砸在那生物舱壁上!
噗!
舱壁凹陷,但没破,反而分泌出某种粘液,缠绕我的手臂!
我疯狂撕扯!更多的粘液涌出!
屏幕上的影像变得更加刺激和扭曲!
我像一头彻底疯掉的野兽,在狭小的舱室里疯狂攻击能看到的一切!
外面,女人兴奋地记录着:“完美!这才是真正的‘零号’!记录所有数据!采集爆发期样本!”
这场疯狂的发泄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催化剂药效褪去,我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浑身被粘液和蓝血覆盖,舱壁上一片狼藉。
镜头红光依旧闪烁。
“数据宝贵。”女人说,“你的价值提升了。你的同伴…暂时安全了。”
我躺在地上,像一摊烂泥,连手指都动不了。心里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空洞。
他们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岚。我们只是耗材,是小白鼠。
必须逃出去。必须…
可怎麽逃?这地方铜墙铁壁,这帮人冷酷变态。
就在绝望时,舱室内突然响起极其轻微的、不同於系统提示音的嘀嗒声。很有规律。
我猛地一惊,竖起耳朵。
声音来自…我身下那摊粘液?不对…是粘液下面,舱壁的某个极细小的缝隙里?
那嘀嗒声…是某种密码节奏?非常熟悉…
是…是以前洪门内部用的那种最老式的、求援的暗号节奏?!
谁?!这鬼地方还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