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走吗?我们离开这里。
我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回荡,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一块冰掉进了同样冰冷的水里。没有询问,没有安慰,只是陈述一个需要执行的步骤。
卡恩蜷缩在那里,脸上的油彩被汗水和血污晕开,混合成一种狼狈而惊恐的图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还血肉模糊、此刻却只留下一道诡异蓝色疤痕的小腿,又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的情绪复杂得像一锅煮沸的杂烩汤——有劫後余生的恍惚,有伤口瞬间癒合的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几乎要溢位来的、对非人力量的恐惧和疏离。
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想问什麽,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压抑的、带着颤音的抽气。他扶着身後冰冷的金属残骸,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受伤的虚弱和内心的震荡让他双腿发软,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我站在原地,没有伸手去扶。不是冷漠,而是一种… 奇怪的抽离感。看着他挣扎,就像看着实验室里一只试图爬出培养皿的小白鼠,客观,甚至带着一丝审视。体内那股新生的、庞大而温顺的力量静静流淌,它似乎能轻易地让他漂浮起来,或者修复他所有的损伤,但某种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平衡在警告我:过度的干预,可能会打破某些东西。比如,他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
他终於靠着一股狠劲站稳了,踉跄了一下,捡起地上的狙击枪,紧紧抱在怀里,彷佛那是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东西。他不敢看我的眼睛,目光游移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大厅,最後定格在那个破碎的空容器上,瞳孔猛地收缩。
“那… 那里面的东西…” 他声音沙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到你身体里了?”
我没有否认,也没有详细解释。只是微微偏头,将感知投向大厅一侧墙壁上,一个因为刚才的混战而暴露出来的、黑漆漆的通道口。那应该是除了我们进来的那条路之外,另一个出口。低语声(或者我新的本能)给出的环境扫描显示,那条通道蜿蜒向上,似乎通往地表。
“走这边。” 我迈开脚步,朝着那个通道口走去。脚步落在布满金属碎屑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身体轻盈得不像话。
卡恩在原地僵了几秒,回头看了一眼来时那条被“猎犬”残骸部分堵住的通道,又看了看我即将消失在黑暗通道里的背影,最终还是一咬牙,一瘸一拐地、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跟了上来。
通道里比大厅更加黑暗,空气流通不畅,带着浓重的霉味和机油挥发的气息。但对我来说,黑暗不再是障碍。新的感知能力如同无形的触须,轻松地勾勒出通道的每一个细节——墙壁上锈蚀的纹路,头顶断裂的管线,脚下隐藏的凹坑。甚至能“听”到几百米上方,废土风吹过地表裂缝的呜咽声。
卡恩就没这麽轻松了。他只能凭藉着废土生存的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进,呼吸粗重,不时因为踩到不稳的东西而发出低声的咒骂。狙击枪成了他的柺杖,每一次点地都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们一前一後,沉默地行走在漫长而压抑的黑暗中。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主要是他的)交织在一起,衬托出这片古老废墟的死寂。
这种沉默令人窒息。尤其是对卡恩而言。我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紧绷的神经,他加速的心跳,他体内肾上腺素不稳定的分泌。他在害怕,不仅仅是对环境的未知,更是对走在他前面的这个“东西”。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通道开始出现向上的坡度,空气也稍微新鲜了一点。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是从一个塌陷形成的裂缝透下来的天光。
快到出口了。
就在我们经过一处相对宽敞的、堆满了报废仪器零件的岔路口时,异变突生!
嗖!嗖!嗖!
几道迅捷的黑影从侧面的黑暗角落里猛地扑了出来!带着腥风和低沉的嘶吼!目标直指落在後面、行动不便的卡恩!
是变异鼠!或者说是曾经是老鼠的东西!它们的体型大得像野猫,皮毛脱落,露出粉红溃烂的肌肉,眼睛是浑浊的红色,牙齿尖长发黄,滴着具有腐蚀性的涎液!
卡恩反应极快,遭遇袭击的瞬间,战斗本能压过了伤痛和恐惧!他怒吼一声,来不及端枪,直接抡起狙击枪的枪托,狠狠砸向最先扑到眼前的一只变异鼠!
砰!咔嚓!
骨头碎裂的闷响!那变?鼠惨叫着被砸飞出去!
但另外两只已经趁机扑到了他的腿上和背上!锋利的爪子撕开了他的伪装服,牙齿狠狠咬下!
“操!” 卡恩痛呼一声,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反手去抓背上的变异鼠,但动作因为腿伤而变形。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我站在几米外,静静地看着。体内的力量如同平静的湖面,微微荡漾了一下。解决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易如反掌。一个念头,或许就能让它们化作飞灰。
但我没有立刻动手。我想看看… 卡恩会怎麽做。也想看看… 这具新身体的本能反应。
就在卡恩险象环生,一只变异鼠即将咬向他脖颈的瞬间——
我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但那只腾空扑起的变异鼠,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动作猛地一滞,然後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软绵绵地摔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不动了。它的生命气息瞬间消失。
另外两只正在撕咬的变异鼠,也像是感受到了某种极致的危险,同时松开口,发出惊恐的吱吱声,头也不回地钻回了黑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通道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卡恩粗重的喘息声。他半跪在地上,背上和大腿後侧被咬出了几个血洞,虽然不深,但看起来颇为狼狈。他抬起头,脸上还残留着搏斗时的狰狞,但眼神却直勾勾地看向我,充满了难以置信和… 更深的恐惧。
他没看到我任何动作。那只变异鼠就死了。另外两只逃了。这比之前治疗他的伤口更令人不安。因为这完全无法理解,无迹可寻。
我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目光扫过他背上渗血的伤口。
“能走吗?” 我问了同样的问题,语气依旧平静。
卡恩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样,挣扎着站起来,离我远了半步,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血。“能… 能走!”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他不再看我,低着头,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朝着那透进光亮的裂缝走去,连伤口的疼痛似乎都顾不上了。
我跟在他身後,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刚才那个瞬间,我感受到了这股力量的如臂使指,也感受到了卡恩愈发清晰的恐惧。我们之间的同盟,因为这场融合,变得更加脆弱,像一根绷紧到了极致的细线。
而线的另一头,连线着废土的地表,和未知的“破碎穹顶”。
那点光亮越来越近,风的呜咽声也越来越清晰。
我们就要出去了。回到那片暗红色的天空下。
而这一次,回去的,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两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