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拉普兰德离开那片被视为“坟墓”的巨石区,夜色已完全笼罩了叙拉古。
她没有返回之前那个地下据点,而是像真正的野狼一样,在旷野中毫无规律地穿行。
我沉默地跟在后面,腿脚因为白天的跋涉和之前的“验证”而传来真实的酸痛,尽管是“验证”,但力量还是大的吓人。
虽然明天凌晨四点一切都会重置,但过程中的感受却丝毫不打折扣。
拉普兰德的脚步很快,仿佛永远不会疲惫,对地形也熟悉得可怕,总能找到最隐蔽的路径,避开可能存在的眼线。
我们最终在一处干涸的河床崖壁下停了下来,那里有一个浅浅的凹洞,勉强能遮风。
“今晚在这里。”
她简单地宣布,然后便靠着岩壁坐下,拿出水壶和干粮,自顾自地进食,完全没有分享的意思,也没有再提白天关于“死人”和“异类”的话题。
这就是拉普兰德的“日常”。
没有计划,没有目标,只有随性的移动和短暂的栖息。
她的生活精简到了极致:战斗、移动、进食、休息。
一切社交和情感需求,似乎都被剥离了,或者,被她用疯狂和战斗填满了。
我学着她的样子,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坐下,啃着自己身上仅存的一点硬面包。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并不完全令人窒息。
这是一种……野兽之间互相保持安全距离的沉默。
后半夜,下起了冷雨。
河床里渐渐有了积水,寒风裹着雨丝灌进凹洞,温度骤降。
我蜷缩起来,但衣服很快湿透,冷得牙齿打颤。
反观拉普兰德,她似乎对恶劣环境毫无感觉,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只有偶尔颤动的睫毛显示她并未深睡。
这种对痛苦的漠视,比任何言语都更深刻地体现了她生存的硬度。
但就在我几乎要被冻僵时,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硝烟味的东西扔到了我身上。
是拉普兰德那条脏兮兮的毯子。
我愣住了,惊讶地看向她,她依旧闭着眼,仿佛只是随手丢了一件垃圾。
“别死了,‘沙袋’。”她的声音在雨声中有些模糊,带着一贯的嘲弄,“你死了,我去哪里找这么耐用的活靶子?”
这不是关心,是出于“实用主义”的考量。
但即便如此,这一举动也打破了她在我心中纯粹冷酷的形象。
这匹狼,似乎还保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或者说,她自己也未必愿意承认的,对“所有物”的维护本能。
我裹紧还带着她体温的毯子,寒意被驱散了不少。
心里有种复杂的感觉。我低声道:“……谢谢。”
她没有回应,仿佛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天气依旧阴沉。
拉普兰德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我的状态。
看到我活蹦乱跳,连一点感冒的迹象都没有,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被那种发现新奇玩具的光芒取代。
“看来‘刷新’得很彻底。”她咧嘴一笑,“那么,晨练开始。”
所谓的“晨练”,就是单方面的殴打。
她不用剑,但拳、脚、肘、膝都成了武器,招式狠辣,专攻关节和软肋。
我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只能凭借逐渐增强的体质和一点点预判,尽可能地格挡和闪避,但大部分攻击都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身上。
剧痛一次次传来,淤青和挫伤迅速遍布全身。
但奇妙的是,在这种高强度的压迫下,我的身体仿佛也在被动地学习。
躲闪的动作稍微快了一丝,格挡的角度更精准了一点。
但这种微小的进步,也在拉普兰德眼中无所遁形。
“啧,沙袋也会自己调整角度了?”她在一记将我踢飞后,略带惊讶地评论道,随即又冲了上来,“再来!”
整个上午,就在这种残酷的“教学”中度过。
当她终于停下时,我几乎瘫倒在地,浑身没有一处不疼。
但精神却异常亢奋,这是一种历经磨难后存活下来的奇异成就感。
之后的下午,我们继续移动。
途中,遭遇了一小股似乎是某个小家族派出的巡逻队。
拉普兰德甚至没有问我是否要参与就直接冲了上去。
而战斗也毫无悬念,她在人群中穿梭,双剑如同死神的镰刀,几分钟内就解决了战斗,只留下几具尸体和浓郁的血腥味。
她站在尸体中间,微微喘息,蓝灰色的瞳孔扫过我,带着一丝挑衅:“看清楚了?这才是叙拉古的‘日常’,不想变成这样,就别停下变强,‘异类’。”
我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惨状,胃里一阵翻腾,但并没有太多恐惧。
或许是因为见识过她的手段,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死不了”,又或许,是我正在被这片土地和她,一点点地同化。
傍晚,我们找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废弃小屋歇脚。
拉普兰德丢给我一块肉干,然后开始擦拭剑上新染的血迹。
我看着跳动的篝火,忽然开口,问出了一个盘旋已久的问题:“我们……就这样一直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吗?”
拉普兰德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声音平淡:“不然呢?像那些家族里的蛆虫一样,为了点可怜的权力和财富,在泥潭里打滚?”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斟酌着词句,“只是……叙拉古很大,或许,除了杀戮和逃亡,还有其他……”
“其他什么?”她打断我,抬起头,眼神锐利,“其他活法?像德克萨斯那样,逃到另一个地方,假装过去不存在?”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德克萨斯”。
虽然语气带着惯有的嘲弄,但我能感觉到那下面隐藏的细微波澜。
我摇了摇头:“不,是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叙拉古’活法,不一定非要毁灭,也不一定非要逃离。”
闻言,拉普兰德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篝火噼啪作响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然后,她嗤笑一声,低下头继续擦剑。
“大道理谁都会讲,‘哲学家’,活下来,再说吧。”
对话结束了。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像种子一样,埋了下去。
我不仅是她的“沙袋”和“观测对象”,似乎也在无意中,成了一个能让她偶尔触及内心深处某些话题的……特殊存在。
夜色渐深。
我知道,明天凌晨四点,所有的伤痛又会重置。
但某些无形的东西,比如逐渐增强的实力,比如与她之间微妙变化的联系,却不会轻易被抹去。
在这片残酷的土地上,跟着这匹孤狼就是我的“日常”,而我的日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