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海站在他那标志性的落地窗前,深灰色的眼眸倒映着下方如同蚁群般有序流动的车河与霓虹。
然而,他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这幅由他参与缔造的繁华图景上。
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敲击着,规律却略显急躁的声响,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又是那个不成器的小子。
江流川上次通讯时那尖锐的指控“怪物”,以及围绕感染者问题那幼稚而固执的坚持,像一根细微却顽固的刺,卡在他精密运转的思维齿轮间。
他无法理解,自己倾注资源培养血脉相连的继承人,为何会在龙门那滩浑水中,滋生出如此多“不必要”的情感与“错误”的同情。
这不仅是理念分歧,在江流海看来,这更是一种对自身“价值”和“风险管控”的严重偏离。
他习惯于将一切量化、评估、掌控。
儿子江流川,曾是他最看重也最难以完全量化的“资产”。
而现在,这份资产的“情绪波动率”和“非理性决策风险”似乎正在飙升,这让他感到一种罕见的超出商业模型计算的烦闷。
就在他试图重新梳理对江流川的“观测数据”和“干预策略”时,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他最信赖的黎博利助理,一如既往地沉稳步入,手中拿着一个轻薄的便携终端。
“先生。”助理的声音平静无波,“关于龙门少爷的日常观测数据,有一项可能值得您关注的非安全类目更新。”
江流海转过身,眉头微蹙。
“非安全类目?”
他关注的向来是可能危及江流川生命安全或引发重大麻烦的情报,日常琐事很少会直接呈报到他这里。
“是的。”助理将终端屏幕转向他,上面开始播放一段显然来自隐蔽角度的监控视频。
画面清晰度很高,背景是龙门一条热闹的商业街。
主角正是江流川,以及那个红发的萨科塔女孩,能天使。
视频中,能天使走在前面,活力四射,时不时回头对江流川说着什么,脸上笑容灿烂。
江流川跟在一旁,虽然表情还是那副惯常的带着点惫懒和无奈的样子,但步伐轻快,眉宇舒展,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轻松的笑意。
两人之间的氛围,有种自然而熟稔的亲近感。
江流海盯着屏幕,看着儿子脸上那种他几乎从未在家里或正式场合见过的全然放松,甚至可以说有些“鲜活”的表情,灰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明显的困惑。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不解,“他与企鹅物流成员的正常社交?还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商业术语来描述这种互动,“……某种需要评估的‘外部影响力因素’?”
助理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作为几乎知晓老板所有心思且常年处理关于少爷情报的人,他比江流海更早也更“人性化”地注意到了某些细节。
此刻,他罕见地没有直接进行冰冷的风险分析,而是用一种更含蓄且带着点微妙暗示的语气说道:
“先生,根据长期观测,少爷与这位能天使小姐的互动频率和模式,超出了普通同事或合作伙伴的范畴。
他们经常一同用餐、休闲,少爷在她面前的情绪表现也最为放松。
考虑到少爷的年龄、社交环境,以及这位能天使小姐的性格特质和外貌条件,不排除存在超出寻常友谊的好感倾向。”
助理尽量让自己的用词保持专业,但“好感倾向”这个词,以及他提及“年龄”、“外貌条件”时那微妙的停顿,已经将他的潜台词表露无遗。
他觉得少爷可能对那个萨科塔女孩有意思,甚至可能正在发展恋情。
江流海沉默了。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已经停止播放定格在江流川某个放松侧脸画面的屏幕上。
好感?恋情?
这些词汇对他来说,属于极其陌生且低优先级的领域。
在他的世界里,情感联系是需要计算成本和风险的人际投资,婚姻是战略联盟。
儿子对一个小事务所的萨科塔雇员产生“好感”?
这完全不在他任何一份关于江流川未来的规划蓝图中。
他不知该说什么。
斥责助理关注无关紧要的琐事?但助理的暗示又确实指向了一种可能影响江流川判断和行为模式的“变量”。
感到荒谬?但画面中儿子那种罕见的轻松状态,又让他无法完全将其视为噪音数据。
最终,他习惯于掌控和获取信息的本能占据了上风。
无论这是什么,他需要了解全部相关参数。
“调出这个能天使的所有信息。”江流海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仿佛在命令分析一份并购目标的尽职调查报告。
“我要最详细的背景、能力、人际关系、在企鹅物流的角色、过往记录、一切。”
“是,先生。”助理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要求,手指在终端上快速滑动了几下。
随即,一份整理得条理分明内容详尽得惊人的档案投影在了空中。
档案页眉醒目地标注着“企鹅物流 - 能天使(蕾缪乐)”。
里面不仅包括能天使的公开信息、已知的作战记录、与大帝等人的关系,甚至还有一些更为隐秘的关于她过去在拉特兰的零星记载。
以及她与龙门近卫局(特别是江流川)互动的频率统计和简要分析。
助理的工作效率一如既往地恐怖。
江流海快速扫视着这些信息,灰色的眼眸如同扫描仪,捕捉着关键点:
萨科塔族,企鹅物流核心成员,战斗力评估优秀(远程),性格活跃(档案中甚至用了“过于活泼”这样的描述),社会关系相对简单,与江流川相识于其短暂加入企鹅物流时期,互动频繁……
他的目光在“互动频繁”和“性格活跃”上多停留了一瞬。
所以,就是这样一个……吵吵嚷嚷的萨科塔让那个总是试图把自己缩进壳里,对谁都带着三分疏离的儿子,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掠过江流海心头。
有点像是看到精心设计的实验出现了无法解释的变量,有点像是评估一项突然出现无法预估回报的新投资。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极其细微的别扭。
他挥了挥手,示意助理收起投影。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特里蒙永恒的喧嚣作为背景音。
江流海重新望向窗外,但这一次,他眼中倒映的灯火似乎有些模糊。
儿子在龙门的生活,似乎远比他通过冷冰冰的报告和监控画面所了解的要……复杂得多,也鲜活得多。
“继续观察。”他最终只是低沉地说了这么一句,听不出任何情绪。
“明白。”助理躬身,悄然退出了办公室,留下江流海一人,继续面对着他宏伟帝国夜景下,那份关于继承人情感动向的、陌生而微妙的新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