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姜柚柠醒来时,天刚蒙蒙亮。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早起的鸟鸣,脑子里回放着昨天和母亲的对话。那些话语像倒带一样反复播放,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刺耳。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收拾好简单的行李,下楼跟家人吃完早餐,对自家父母道“我带葡萄回羊城了。”
两人有些惊讶“这么早?吃过午饭再回去也不迟啊!”
姜柚柠心里转着事,急需找个地方疏解情绪“嗯,早点出发早点到,还可以空出时间多休息一下。”
姜爸爸跟姜妈妈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叮嘱道“路上小心。到了发个信息告诉我们。”
“嗯。”姜柚柠点点头她抱了抱姜妈妈,姜妈妈拍拍她的背
“走了,葡萄。”
回羊城的高速上,姜柚柠把车窗开了一条缝。风声呼啸,吹散了车里沉闷的空气。她开得很稳,但思绪一直在飘。
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但当真正面对时,那种被最亲近的人否定的痛,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
下午两点,车子驶入羊城市区。导航默认的路线是回一品棉居,但在最后一个路口,姜柚柠打了转向灯,拐向了另一个方向——云顶城
她已经很久没回这个公寓了。自从和许沫住在一起后,这里就成了偶尔独处地方。指纹锁识别成功,门“咔哒”一声打开
葡萄先钻了进去。它对这个地方显然还有记忆,兴奋地在玄关转了几圈,然后熟门熟路地跑向客厅,这里嗅嗅,那里看看,尾巴摇得欢快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出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有久未住人的清冷气息。
姜柚柠关上门,没有开灯。站在客厅中央,看着这个曾经属于她一个人的空间。家具还是原来的样子,墙上挂着她大学时买的画,书架上摆着不再翻看的旧书,钢琴盖着深红色的绒布罩。
一切都停留在她搬去和许沫同居时的状态,像时间胶囊。
葡萄跑回来,用鼻子蹭她的手,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在问为什么来这里
姜柚柠蹲下身,揉了揉它的大脑袋:“想在这里待一会儿。”
走到钢琴前,掀开绒布罩。黑白琴键露出来,上面落了一层细细的灰。她用指尖轻轻拂过,然后在琴凳上坐下。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她自己都愣了一下。琴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有些干涩,但很快找到了感觉
开始弹奏肖邦的《夜曲》——不是她常弹的那首,而是作品9之2,旋律忧伤而克制
手指在琴键上移动,音乐流淌出来
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浸在旋律里。那些说不出口的情绪,那些压在心口的重量,仿佛都随着琴声找到了出口
弹得很投入,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在何处,只剩下手指与琴键的对话。
一曲终了,她停顿片刻,又开始了下一首。巴赫的《平均律》,精准而理性,需要全神贯注。她强迫自己专注于乐谱和指法,不去想别的事。
就这样一首接一首,从午后弹到傍晚。阳光逐渐西斜,客厅里的光线变得柔和。琴声时而激昂,时而低沉,时而忧伤,时而平静,像她此刻翻涌的心绪。
当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时,姜柚柠的手指还悬在琴键上方
愣了愣,才意识到声音的来源。来电显示是墨鱼丸
她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喂?”
“在哪儿?”许沫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和平常一样平静,但姜柚柠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在外面呢。”她含糊地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琴键的边缘。
“什么时候回来?晚上有你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姜柚柠的喉咙哽了一下。许沫的语气那么自然,那么温暖,就像她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改变
可实际上,一切都已经不同了——至少在她心里不同了。
“我……”她顿了顿,“我可能晚点回去。你先吃,不用等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姜小猪,你在哪儿?”
钢琴旁的窗户映出姜柚柠的身影——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有些乱,脸色苍白,眼睛因为长时间的弹奏和未休息好而显得疲惫。
“我在云顶城。”她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怎么去那儿?”
“好久没回来,过来看看。”
又是沉默。姜柚柠能想象许沫此刻的表情——微微蹙眉,眼神专注,在思考什么。
“出什么事了?”许沫问,直截了当。
姜柚柠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论文的事,还有一些……杂事。”
许沫没有立刻接话。姜柚柠能听到电话那头轻微的呼吸声,还有背景里隐约的电视声——许沫应该已经回家了。
“需要我去接你吗?”许沫问。
“不用,我开车了,一会就回去。”
“好。”许沫的声音放柔了些,“那等你回来吃饭。排骨我给你留着。”
挂断电话,姜柚柠握着手机,在琴凳上坐了很久。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城市的灯光渐次亮起。客厅没有开灯,只有钢琴旁的一盏小夜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看着琴键上自己的倒影,忽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从心底漫上来的、沉重的倦怠。
葡萄走过来,把脑袋搁在她腿上,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姜柚柠摸摸它的头:“我们该回去了。”
她起身,盖好琴盖,重新罩上绒布。环顾这个曾经给予她无数独处时光的空间,忽然明白,有些路一旦走了,就回不去了
牵起葡萄,锁好门,开车回一品棉居。
到家时,已经快八点了。门一打开,温暖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回来了?”她看着姜柚柠,目光仔细地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先去洗手,马上开饭。”
晚餐很丰盛,除了糖醋排骨,还有清炒时蔬和玉米排骨汤。姜柚柠吃得不多,但努力做出很享受的样子
许沫也没有多问,只是不时给她夹菜,说起这两天带街舞社的小朋友去参加比赛的情景
这些日常的碎语,像细小的针脚,缝合着此刻略显紧绷的气氛,饭后俩人坐在沙发上闲聊
“今天弹琴了?”许沫问。
姜柚柠诧异的道:“你怎么知道?”
“手指。”许沫拉过姜柚柠的手,握住,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指尖,“有琴键的压痕,而且……”她凑近闻了闻,“有松香味。”
姜柚柠的心跳漏了一拍。墨鱼丸总是这么敏锐。
“嗯,弹了一会儿。”她低下头抚了抚自己的指甲
许沫抱着姜柚柠往自己腿上放,下巴搁在她肩上:“想弹琴怎么不跟我说?我可以陪你去。”
“就想一个人练会儿。”姜柚柠轻声说。
许沫的手臂收紧了些,没再追问。在姜柚柠耳边落下一个轻吻:“好了,去洗澡,好好泡个澡,卸卸疲惫。”
深夜,姜柚柠在噩梦中惊醒。
梦里,她看到一圈自己的亲朋好友三五成群的结伴,大家有说有笑的,一道声音传来“可以结束了。”随后大家都往前走,起初姜柚柠还在人群里
渐渐地,所有人都像开了传送机制,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一个个从自己身边走过
然后是自己的父母、哥哥、朋友还有……墨鱼丸
姜柚柠慌了,在后面拼命的走,喊着他们的名字,可没有一个人回头,甚至越走越快,可是怎么也追不上
她想跑,想问为什么,但腿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不!不要——”她在梦中喊出声,猛地坐了起来
卧室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姜柚柠大口喘着气,冷汗湿透了睡衣,心脏狂跳,像要冲出胸腔。
“姜小猪?”身边传来许沫睡意朦胧的声音,“怎么了?”
下一秒,床头灯亮了。暖黄的光线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梦境的残影
许沫坐起身,看着姜柚柠苍白的脸色和惊恐的眼神,眉头皱起:“做噩梦了?”
姜柚柠说不出话,只是点头,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许沫伸出手,将人搂进怀里。温暖的体温透过睡衣传递过来,带着令人安心的熟悉气息
许沫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像安抚受惊的孩子:“没事了,只是梦。我在这里。”
姜柚柠把脸埋在她肩窝,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起初只是无声的流泪,后来变成了小声的抽泣“这梦好可怕~”
许沫没有问,只是抱着她,任由她哭。手指梳理着她的长发,动作温柔而耐心。
哭了很久,姜柚柠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她抬起头,眼睛红肿,鼻音浓重:“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傻瓜。”许沫用拇指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姜柚柠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梦见……我认识的所有人都离我而去,无论我怎么追赶,怎么叫喊,都没人停下,还越走越快……快到只能看到一个黑点……你也是。”
许沫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捧起姜柚柠的脸,认真地看着她:“姜小猪,我不会离开,永远不会。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别人怎么说,我都会在你身边。这是承诺,记得吗?”
姜柚柠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是因为感动。
许沫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躺下,将她重新搂进怀里:“睡吧,我在这儿。要是再做噩梦,就叫醒我。”
床头灯被调暗,但还留着一丝光亮。姜柚柠蜷缩在许沫怀里,感受着她平稳的心跳和规律的呼吸。那些恐惧和不安,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慢慢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