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映着许沫轮廓分明的侧脸。看着那两行字和那个小狗的表情，久久未动。
「葡萄胖了点。」
「阳台的绿萝长得很好。」
很平静的陈述句，没有任何情绪修饰，甚至有些刻意的平淡。但许沫知道，这简单的回应背后，意味着什么。
她看到了那张照片。不仅看到了葡萄，还注意到了背景里那几盆不起眼的绿萝。这说明姜柚柠看得很仔细，也许还看了不止一遍。
没有回避，没有装作没看见，而是接住了这个关于“过去共同生活痕迹”的话题。
虽然回应的方式，依然带着她特有的、小心翼翼的疏离，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品。
许沫的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片刻，最终没有立刻回复。
太快回应，可能会让她觉得被步步紧逼。太热情，可能会吓跑这只刚刚试探着伸出触角的蜗牛。
她需要让她觉得，这次交流是安全的、没有压力的，就像老友之间随手分享日常。
放下手机，走向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身体，却冲不散脑海中反复回放的白日画面，和此刻心中那一点微弱的、却真实跳动的火苗。
洗去一身疲惫，穿上睡袍，才重新拿起手机。时间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
点开对话框，再次看着那两行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那个在酒店房间里，同样握着手机，可能也正在揣测自己为何不回复的姜柚柠。
许沫打字，删掉，再打。最后发出去的，是同样平静克制的两句话：
「是胖了些，兽医说需要稍微控制零食。」
「绿萝很好养，浇点水就能活。」
发送。
故意把话题局限在“狗”和“植物”这两个最安全的领域，不涉及“我们”，不涉及“过去”，更不触碰“未来”。
发完，将手机调到静音，放在床头柜上，拿起一本带来的商业杂志，靠在床头翻看。
目光扫过一行行文字，却很难真正读进去。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部安静的手机。
酒店另一头，姜柚柠从浴室出来，身上裹着柔软的浴袍，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热气蒸腾让她的脸颊泛着红晕，也稍稍驱散了心头的寒意和混乱。
出来的第一时间就看向了桌面上的手机。
安静地躺在那里，屏幕是暗的。
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连自己都未曾分明察觉，便迅速被更强烈的自嘲取代。
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走到窗边，再次望向夜色。心里的躁动却难以平复。犹豫了几秒，她还是走回桌边，拿起了手机。
解锁。
屏幕亮起，企鹅图标上没有任何新消息提示。
点进去，直接进入和许沫的对话框。她发出的那个表情和两行字，孤零零地躺在下面，后面跟着的，是她自己的头像。
时间显示，已经过去二十多分钟了。
果然。
扯了扯嘴角，想把手机丢开，去做点别的，比如看看文献，或者规划一下明天的行程。
可手指却不听使唤，点开了许沫发来的那张葡萄的照片，放大，仔细地看。
葡萄真的胖了，脸颊肉乎乎的，毛色油亮，一看就被照顾得极好。它趴着的地方，是主卧里的小阳台。
姜柚柠记得那几盆绿萝，还是当初自己去花市挑的，说好养活，能给家里添点生气。没想到，四年过去，它们不仅活着，还长得这么茂盛，藤蔓都垂下来了。
阳台的地面很干净，角落里放着一个淡蓝色的狗食盆，应该是新添置的
一切都井井有条，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却又……安静得过分。
没有她的痕迹，却又处处是她的痕迹。
眼眶忽然又有些发酸。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眨了眨眼，退出了图片。
就在这时，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
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呼吸，看向屏幕顶部。
绿泡泡通知：「许沫：是胖了些，兽医说需要稍微控制零食。绿萝很好养，浇点水就能活。」
许沫回复了。不是在企鹅上，而是在绿泡泡上
没有追问，没有延伸话题，只是接住了她关于“胖”和“长得好”的观察，给出了更具体的说明。语气平淡自然，像在回答一个普通朋友的询问。
姜柚柠盯着那两行字，看了好几遍。
是故意的吗？还是点错了？
这种认知一起，姜柚柠好似猜到点什么
蜷起腿，坐在椅子上，手指在输入框上悬停。
最后，留在绿泡泡的聊天框里打了一句：
「是你照顾得好。」
发送。
这一次，许沫回复得很快。
[都是靠前人的经验乘凉。]
后面跟了一个[捂脸]的表情。
一个真实的、带着生活气息的瞬间，透过屏幕传递过来。
姜柚柠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下。很轻微的弧度，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这个前人，毫无疑问指的就是自己
一股微妙的、带着电流般的颤栗感，从脊椎窜上来。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许沫发这句话时，脸上可能带着的、那种她熟悉的、略带调侃又深意的神情。
四年前的许多个夜晚，她们也曾这样，靠在一起，聊着一天的琐事，会突然说一句类似这样意有所指的话，然后看着自己瞬间泛红的脸颊低笑。
回忆猝不及防地侵袭，带着往昔的温度和亲密，与她此刻独自坐在异国酒店房间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
那感觉，像被温暖的潮水没过脚踝，下一瞬却又迅速退去，只留下冰凉的沙砾。
姜柚柠迟迟没有回复。
对话框上方，再次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持续了几秒，然后又消失。
最终，许沫发来了新的消息，仿佛刚才那三个字只是随口一提，并无深意：
「不早了，明天还要出去吗？」
话题被自然地转开了。
姜柚柠看着这句话，紧绷的心弦才慢慢松弛下来，但心底那被搅动的一池春水，却久久难以平静。
「嗯」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明天天气好像不错。」
「是不错。注意防晒。」
「晚安。」
「晚安。」
对话在这里戛然而止，干净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姜柚柠放下手机，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掌心，竟有些潮湿。
这场时隔四年的、通过冰冷文字进行的第一次非正式交流，就这样结束了。始于一只狗和一盆植物，止于一句简单的晚安。
没有解释，没有追索，没有情绪宣泄。
平静得超乎想象。
可正是这种平静，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推开了那扇紧闭心门上的一道缝隙。没有狂风暴雨，只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熟悉气息的风，悄然透了进来
今夜，在澳岛陌生的星空下，那轮躲藏了许久的月亮，似乎稍微探出了一点模糊的轮廓。
而相隔不远的另一个房间里，许沫放下手机，关掉了床头灯，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志在必得的弧度。
第一步，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
温水煮青蛙，最重要的，是让青蛙察觉不到水温在上升。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