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工作日,深空科技大厦十七楼的设计部像往常一样忙碌。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同事们低声讨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打印纸的味道。
阮糖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眼睛盯着屏幕上的设计图,手握着数位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那是一张《幻界》新场景“迷雾森林”的概念草图。原本应该在昨天就完成初步设计的,但她已经对着空白的画布发呆了将近一个小时。
屏幕上,数位笔的指针悬在画布左上角,微微颤动。
阮糖的视线有些模糊。不是困,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感——那种理智上知道该怎么做,情感上却无法集中的疲惫。
匿名邮件里的三张照片,像是某种病毒,已经在她脑海里自行复制、播放了无数遍。每一次重播,心口都会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涩。
她知道那些照片是刻意拍的。她知道江沉和秦薇之间大概率只是正常的商务往来。她知道不应该让这种东西影响自己。
可知道归知道,感觉归感觉。
“糖糖?”旁边工位的同事小艾探过头来,“你的草图进度怎么样了?主美刚才问来着。”
阮糖猛地回过神,迅速在画布上画了几笔——几根歪歪扭扭的线条,完全不符合她平时的水准。
“马上就好,”她强迫自己扬起一个笑容,“昨晚没睡好,脑子有点糊。”
小艾同情地点头:“理解理解,我要是熬夜画画第二天也这样。需要咖啡吗?我刚煮了一壶。”
“不用了,谢谢。”阮糖摇摇头,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屏幕。
这次她努力集中精神,开始勾勒森林的轮廓。笔尖在数位板上滑动,线条逐渐变得流畅起来。工作是她最熟悉的状态,一旦进入创作流程,那些杂念似乎就能暂时被屏蔽。
然而,这种专注只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
当时她正在画一棵树的纹理,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消息,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app推送。但那个震动声,却让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邮件送达时的提示音。
手一抖,线条画歪了。
阮糖盯着屏幕上那道不该出现的弧度,突然感到一阵无力的烦躁。她按下撤销键,重新画,但手感已经没了。接下来的几笔都显得生硬而勉强。
她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
办公室另一头传来笑声——是几个同事在讨论周末的聚餐计划。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在光滑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平静。
只有她,被困在某种无声的、自我制造的牢笼里。
午饭时间,阮糖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同事去食堂。她以“要赶进度”为由,留在工位点了外卖。但当外卖送到时,看着餐盒里精致的菜色,她却没什么胃口。
筷子在米饭里戳了几下,最终只吃了几口青菜。
“嘿,今天怎么一个人吃饭?”
阮糖抬头,看到周铭端着餐盘站在她工位旁。技术部在楼上,他显然是特意下来的。
“周工,”阮糖扯出一个笑,“有点工作要赶。”
周铭打量了她一下,没说话,只是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打开自己的餐盒——是食堂的套餐,三菜一汤,看起来朴实但分量十足。
“工作再忙也得吃饭,”他把餐盒往阮糖那边推了推,“食堂今天的糖醋排骨不错,要不要尝尝?”
阮糖摇摇头:“不用了,我点的这个就够了。”
周铭没勉强,自顾自吃了几口,然后状似随意地问:“对了,你昨晚是不是又熬夜直播了?看你今天状态不太对。”
“没有,昨晚很早就睡了。”阮糖说,这是实话。她昨晚确实很早上床,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那些照片和秦薇在画廊露台上说的话。
“那就怪了,”周铭嚼着米饭,“平时这个点你早就把设计图画完大半了,今天看你对着屏幕发呆好几次。”
阮糖心里一惊。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周工,我......”
“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周铭打断她,语气难得认真,“虽然我是搞技术的,不懂你们艺术设计的事,但如果是别的方面的麻烦......也许我能帮忙?”
阮糖看着周铭真诚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她知道周铭是真心关心她,就像关心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没什么大事,”她最终选择了一个折中的说法,“就是......遇到一些不太舒服的事,需要点时间消化。”
周铭点点头,没再追问:“那行,需要帮忙就说。对了,我最近发现一家特别好吃的甜品店,他们家的芒果班戟绝了。改天带你去?”
提到甜品,阮糖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好呀。”
下午的工作依旧艰难。阮糖强迫自己完成了“迷雾森林”的基础草图,但交稿时主美明显不太满意。
“糖糖,这个设计......少了点你平时的灵气,”主美看着屏幕,委婉地说,“森林的氛围是对的,但细节不够细腻。特别是这棵树,”他指了指画面上的一处,“你平时最擅长画植物的纹理,今天这个看起来有点......敷衍?”
阮糖低下头:“对不起,我会修改。”
“不是责怪你,”主美语气缓和,“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今天早点下班休息?这个不急,明天再改也行。”
“不用,我加会班改完。”阮糖坚持。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工作进度。这是她的原则——无论生活中发生什么,工作必须专业。
然而,决心归决心,实际执行又是另一回事。
傍晚六点,同事们陆续下班。办公室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阮糖一个人对着屏幕。她一遍遍修改那棵树的纹理,但怎么画都不对劲。
太僵硬。太刻意。没有生命力。
就像她此刻的状态。
七点半,手机震动。是林月发来的消息。
林月: 我朋友查了那个邮件,发件Ip是国外的代理服务器,绕了好几层,很难追踪到源头。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很专业,不是临时起意。
林月: 你还好吗?今天怎么样?
阮糖看着消息,手指在键盘上悬停良久。
阮糖: 我还好。就是工作有点不顺。
她没提自己一整天的心绪不宁,没提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酸涩感。不是想瞒着林月,而是不想一遍遍重复那种感受——每说一次,就像又把照片看了一遍。
林月: 骗鬼呢。以你的效率,工作能有多不顺?是不是还在想那些破照片?
阮糖: ......
林月: 听我的,今晚别加班了,回家休息。或者我来接你,我们去吃火锅?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
阮糖看着“火锅”两个字,心里松动了一点。但看了眼屏幕上糟糕的设计图,她还是拒绝了。
阮糖: 我再改一会儿就回去,你先吃吧。
林月: 那你别弄太晚。记住,相信你自己相信的,别被几张破照片打倒。
阮糖: 嗯。
放下手机,阮糖重新看向屏幕。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动笔,而是闭上眼睛,深呼吸。
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雨中的伞。披在肩上的外套。会议室里信任的目光。游戏里“chen”总是准时出现的陪伴。还有江沉那句“以后如果有这种事,可以直接问我”。
那些是真实的。
照片也是真实的,但传达的信息是假的。
她睁开眼,重新握住数位笔。这一次,手稳了很多。笔尖在画布上流畅地滑动,树干的纹理逐渐丰富起来——有粗糙的树皮,有细微的裂痕,有青苔的斑点,有光影的过渡。
她画得专注,甚至没注意到有人走进了办公室。
直到一个影子投在她的屏幕上。
阮糖抬头,愣住了。
江沉站在她工位旁,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他穿着白天的衬衫,但领带已经松开,袖口挽到手肘,看起来像是刚从某个会议或应酬中回来。
“江总?”阮糖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想要关掉设计软件。
“不用关,”江沉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我路过,看到灯还亮着。”
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看了一会儿那棵正在被细化的树。
“画得很好。”他说。
阮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知道现在这棵树比下午那版好多了,但离她平时的水准还有距离。
江沉没有继续评价她的设计,而是将手中的文件袋放在她桌上。
“这是什么?”阮糖问。
“秦氏集团与深空科技近一年的所有合作记录,”江沉语气平静,“包括会议纪要、邮件往来、合同副本。所有我和秦薇的会面,都在这里有详细记录。”
阮糖完全呆住了。
她低头看着那个厚厚的文件袋,又抬头看江沉。他的表情很认真,眼神里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郑重。
“我说过,我和她只有必要的商务往来。”江沉继续说,“这些是证明。你可以看,也可以不看。但我想让你知道,如果你需要,这些随时都在。”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出风的声音。
阮糖的手指抚过文件袋粗糙的表面,心里那片萦绕了一整天的酸涩迷雾,突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阳光照了进来。
她没有打开文件袋。不需要。
“江总,”她轻声说,“我相信你。真的。”
江沉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这句话的真伪。然后,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他说,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不用了,我还没改完......”
“明天再改。”江沉不容置疑地说,“主美那边我会打招呼。”
阮糖想说什么,但对上江沉的眼神,话又咽了回去。她保存了文件,关闭电脑,收拾东西。
走出办公室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工位。屏幕已经暗了,但那棵树的轮廓似乎还在她眼前。
这一次,她清楚地看到了那些纹理——不是照片里扭曲的假象,而是真实生长过的痕迹。
电梯里,江沉站在她身侧。镜面墙壁映出两人的身影,一高一矮,安静地并肩站着。
阮糖看着镜中的江沉,突然想起照片里那个端着红酒杯的侧影。同样的一个人,但此刻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
“江总,”她开口,声音在密闭的电梯里显得很轻,“谢谢您。”
不是为了送她回家。
是为了那份信任,和那个厚厚的文件袋。
江沉侧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电梯到达一楼,门打开时,他伸手虚扶了一下她的背,动作很轻,很自然。
就像雨中那把倾斜的伞。
走出大厦,晚风微凉。阮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那团闷了一整天的东西,终于开始慢慢消散。
心绪依旧不宁,但至少,她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