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案没睡。
他坐在藤椅上,灯亮着,蒲扇搁在臂弯里。钥匙串躺在腿上,七把铜钥匙安静。第五把铜钥表面有一道细裂纹,边缘泛着微青。
窗外梧桐树影斜切进来,停在第七块地砖上。
张大牛扫到东墙拐角时,蹲下抠出一块金属残片。沈案看见了。那残片烧过,边角卷曲,颜色发黑。
他没动。
天刚亮,他起身去收租。
三楼西户电费超了八十,转账提示音响起。
二楼厉战天打拳,木桩震得墙角又掉下一点灰。沈案没看,也没问。
苏红绫在门口递辣条,袖口露出半截符纸,一缩就没了。
药尘子端糖水来,沈案喝完,把碗推到桌沿。
陆千机在阁楼窗口喊wiFi修不修。沈案说修。
他走回老宅,脚步停在铁门外三步。
铁门没关严,留了一指宽的缝。
一个白发老者站在外面。
他拄一根乌木拐杖,杖首雕着半枚七曜纹。纹路走向,和钥匙串第三把铜钥的裂痕完全一致。
沈案没说话。
老者开口:“你爸当年说,这扇门,得等‘钥匙自己认人’那天才开。”
沈案抬眼,伸手推开了铁门。
老者没进门,只站在门槛外,把拐杖换到左手,右手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
沈案侧身让开。
老者走进来,布鞋踩在青砖上,没发出声音。
客厅里只有藤椅、小方桌、粗瓷碗、紫砂壶。
沈案去厨房倒水,回来时老者已坐在藤椅上。他把油纸包放在桌上,慢慢打开。
半张泛黄宣纸。
墨迹斑驳,中央四个字清晰:“七曜引灵图”。
图旁一行小楷:“案儿生辰八字,合此图气机。”
沈案盯着那个“案”字。
他放下紫砂壶,起身走到堂屋神龛后,取下一只蒙尘铁匣。
铁匣锈迹斑斑,锁扣卡住。他用拇指顶开。
里面一枚青铜指环,静静躺着。
他拿起指环,翻转内圈。
一个篆体“案”字。
笔锋走势,和拓片上的一模一样。
老者没动,也没说话。
沈案把指环放回匣中,铁匣推回神龛后。
他回到桌边,提起紫砂壶,给老者续茶。
水流注入粗瓷碗,水面晃了一下。
沈案开口:“您说的遗迹,在哪?”
老者端碗的手没抖。
只答一个字:“南。”
沈案没再问。
他把粗瓷碗推过去一点,碗底朝上。
那里有一道浅凹,形如拓片压痕。
老者看了碗底一眼,点点头。
他伸手,从袖口摸出一张薄纸,叠成三角形,轻轻放在拓片旁边。
纸角露出一点红。
沈案伸手,把它抽出来。
是一张旧照片。
黑白,边角磨损,中间两个人站在山洞口。左边穿工装裤,戴草帽,手里拎一把地质锤。右边穿蓝布衫,背着帆布包,肩头落着一片梧桐叶。
穿蓝布衫的是沈案父亲。
沈案认得他后颈那颗痣。
照片背面一行钢笔字:“一九八三年七月十五,七曜洞口。老周摄。”
沈案没说话。
他把照片翻过来,又翻过去。
老者说:“你爸烧了三页手札。这张照片,是他塞给我,让我留着的。”
沈案放下照片。
他摸向裤兜,指尖碰到钥匙串。
第五把铜钥没发热。
他把它拿出来,放在桌上,和拓片并排。
老者目光落在钥匙串上,停了两秒。
他忽然说:“你爸进洞前,把这串钥匙交给我保管。”
沈案抬头。
老者继续说:“他说,要是他没出来,就把钥匙埋在老宅井口第三块砖下。等你满十八岁那天,再挖出来。”
沈案看着他。
老者说:“我没埋。”
沈案问:“为什么?”
老者说:“因为那天,我看见井口有光。”
沈案没接话。
他端起自己的粗瓷碗,喝了一口凉茶。
茶水滑下去,舌根还有一点麻。
他放下碗,手指擦过碗底。
那道浅凹还在。
老者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
里面是一小截断碑拓片,比桌上那张更残。只留下两个字:“……归……位。”
沈案伸手,拿起来。
断口整齐,像是被利器劈开。
他把拓片翻面。
背面有几行小字,墨色极淡:“七曜聚灵,非主不启。案承其脉,当守其心。”
沈案盯着“案承其脉”四个字。
老者说:“你爸不是普通人。”
沈案说:“我知道。”
老者说:“他知道你会回来。”
沈案没应。
他把断碑拓片放下,拿起钥匙串。
七把铜钥,第三把有裂纹,第五把有青痕。
他把钥匙串翻过来,看背面。
铜锈底下,隐约有一行刻痕。
他用指甲刮了两下。
锈粉落下,露出三个字:“守心印”。
老者看着,没说话。
沈案把钥匙串放回桌上。
他起身,去厨房拿了两个空碗,又拿了一小罐蜂蜜。
他舀了一勺蜂蜜,放进老者面前的粗瓷碗里。
又舀一勺,放进自己碗里。
他提起紫砂壶,倒水。
热水冲进碗里,蜂蜜慢慢化开。
老者端起碗,吹了吹,喝了一口。
沈案也喝了一口。
甜味散开,压住了舌根的麻。
他放下碗,手指按在桌沿。
青砖地面传来轻微震动。
不是来自地下。
是来自东墙外。
梧桐树影正缓缓移动,从第七块地砖,滑向第八块。
沈案没抬头。
他盯着老者左肩。
树影边缘,有极淡的蓝光粒子飘出来。
和井口蓝光同频。
三分钟一次。
老者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肩膀。
他嘴角动了一下。
没笑。
只是把拐杖换回右手,轻轻点了点地面。
沈案说:“您今天来,就为说这些?”
老者说:“还有一件事。”
沈案等他说。
老者说:“你爸留了一封信。”
沈案没动。
老者从贴身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
牛皮纸,边角磨得起毛。
封口没粘牢,露出一点白。
老者没递过来。
他把信封放在拓片上,压住一角。
沈案看着信封。
没伸手。
老者说:“信上写着,等你亲手打开它的时候,才能告诉你,为什么你妈走那天,老宅的井水突然干了三天。”
沈案喉结动了一下。
他抬起右手,食指慢慢描摹拓片上的“案”字。
笔画一笔一划,很慢。
老者端坐不动。
窗外麻雀飞过,翅膀扇动声很轻。
沈案描完最后一笔。
他收回手,放在膝上。
钥匙串还在桌上。
第五把铜钥,没再震动。
他抬头,看向老者。
老者也看着他。
两人之间,只有粗瓷碗里升起来的一缕热气。
沈案开口:“信,现在能拆吗?”
老者没答。
他伸手,把信封往沈案那边推了半寸。
信封边缘,露出一点折痕。
沈案盯着那折痕。
他慢慢伸出手。
指尖离信封还有两厘米。
老者忽然说:“你爸说,拆信之前,得先点一炷香。”
沈案手停在半空。
他没缩回去。
也没继续往前。
窗外梧桐树影,移到第八块地砖正中。
沈案的手指,悬在信封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