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檀木湾的雾气尚未散尽,海面上氤氲着一层薄纱般的白霭。
三艘朱漆福船的船舱早已被填得满满当当。底层货舱码着成袋的糙米小麦,麻袋与麻袋之间严丝合缝,用竹篾牢牢捆扎,舱底铺着三层油布防潮。中层是陶瓮装着的腊肉咸菜,瓮口用猪油封得严实,贴着“陈氏商行”的封条。
陈敬源立在定远号的船楼之上,看着水手们将最后一袋粮食扛上船,又仔细检查了船舷的炮窗——红衣大炮早已擦拭得锃亮,炮口对准海面,掣电铳也分发给了值守的护卫,火绳被妥善保管在防潮的竹筒里。
王二麻子领着五十名精壮护卫,正逐舱巡查,腰间的长刀佩饰碰撞作响,脚步沉稳有力。
这次南下檀木湾,陈敬源并没有把船上的火器配给南洋,而是打算全部带去辽东,辽东局势已经很紧张了。
“起锚!扬帆!”
随着陈敬源一声令下,水手们齐声吆喝,绞盘转动发出“嘎吱”的声响,沉重的铁锚缓缓脱离海底的泥沙,被拉上船舷。三面巨大的白帆迎着海风徐徐展开,像三只蓄势待飞的鲲鹏,鼓满了风的力量。
福船缓缓驶离檀木湾的码头,岸边的陈氏商行众人挥手相送,陈福的女儿阿珠也踮着脚尖,手里还举着一个没吃完的糯米糍,脆生生的喊声被海风卷着,飘了很远:“陈哥哥,一路平安!”
陈敬源站在船首,朝着岸边挥了挥手,直到檀木湾的青山轮廓渐渐隐没在晨雾里,才转身走进船舱。
船队沿着南洋的水道一路北上,起初几日风平浪静,海面像一块被熨烫过的蓝绸子,偶尔有成群的飞鱼跃出水面,银光一闪便没入碧波。王二麻子闲不住,每日领着护卫在甲板上操练掣电铳,枪声“砰砰”响彻海面,惊得海鸟四散飞去。陈敬源则窝在船楼的书房里,摊开泛黄的海图,指尖划过从南洋到登州的航线,又落在“觉华岛”三个字上——这是辽东湾的一处孤岛,也是祖大寿和陈敬轩练兵的地方,可容船队暂避风浪,转运粮草。
行至第七日,海面的风忽然变得凛冽起来,乌云压得极低,海浪像一头头咆哮的巨兽,不断拍打着船身。福船在波峰浪谷间剧烈颠簸,舱内的粮食麻袋被晃得“咚咚”作响,不少水手晕船,扶着船舷呕吐不止。陈敬源强忍着晕眩,走上船楼,只见远处的海平面上,隐约有几艘船影晃动,桅杆上挂着的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竟是荷兰人的夹板船!
“戒备!”陈敬源的声音透过风浪,带着一丝冷冽,“所有护卫就位,炮口对准来船!”
王二麻子早已拔刀在手,粗声喝道:“怕他作甚!敢来拦路,便让他们尝尝红衣大炮的厉害!”
好在那几艘夹板船似乎只是路过,并未察觉这支船队的底细,在海面上盘旋了片刻,便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直到荷兰人的船影彻底消失,甲板上的众人才松了口气,王二麻子抹了把脸上的海水,骂骂咧咧道:“这帮红毛番,真是阴魂不散!”
陈敬源望着荷兰船远去的方向,眉头紧锁。他知道,这一路北上,危机四伏,不仅有西洋列强的窥伺,还有大明水师的巡查,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此后的航程,船队刻意避开了商船往来频繁的航线,沿着近海的隐秘水道前行,遇到巡查的水师船只,便降下联盟的“麒麟”旗,换上“陈氏商行”的商旗,用丝绸瓷器搪塞过去。这般昼伏夜出,走走停停,竟也平安抵达了登州府外的海面。
登州的赵百户领着几艘巡检船在指定海域巡逻。见到是上次的陈敬源,上船拿了点好处之后,就痛快放行了。
就这样三艘福船,大摇大摆地驶入了辽东湾。
三日后,
陈敬源裹紧了身上的棉袍,立在渔船的船首,举着千里镜望向远处。只见茫茫海面之上,一座孤岛突兀地矗立着,岛上的烽火台隐约可见,那便是觉华岛。
“公子,快看!是觉华岛的烽火!”了望手忽然喊道。
陈敬源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觉华岛的烽火台上,升起了一缕袅袅的青烟。
“加速!靠岸!”
渔船冲破最后一道浪涛,缓缓驶近觉华岛的码头。码头上,早已站着一群身着明军服饰的汉子,为首的那人身材魁梧,面容刚毅,正是辽东总兵祖大寿。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将领,眉目间与陈敬源有几分相似,却是他的三弟陈敬轩。
渔船刚一靠岸,祖大寿便大步上前,紧紧握住了陈敬源的手,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激动:“敬源!你可算来了!弟兄们都快断粮了!”
陈敬源看着祖大寿脸上的风霜,看着他身后那些面黄肌瘦却眼神坚毅的士兵,心中一酸,拍了拍他的肩膀:“祖大哥,我带来了一万石粮,还有腊肉咸菜,够弟兄们撑一阵子了。”
祖大寿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回头朝着身后的士兵喊道:“弟兄们!有粮了!陈公子给咱们送粮来了!”
士兵们爆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声音响彻整个觉华岛的码头。王二麻子领着众人,开始将渔船上的粮食一袋袋扛下来,码头上顿时热闹起来,麻袋落地的声响、士兵们的欢笑声、海风的呼啸声交织在一起,竟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