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深不见底的泥沼里，一点点艰难地向上浮沉。疲惫感包裹着每一根神经，每一次试图清醒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喉咙深处火烧火燎的干渴。姜皓的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挣扎了许久，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眼前是模糊晃动的光晕，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适应了好一会儿，视野才渐渐清晰起来。惨白的天花板，冰冷的输液架，还有…床边一个伏在床栏上的身影。
苏晚。
她趴在那里，似乎是睡着了。平日里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有些散乱，几缕发丝柔顺地垂落在光洁的额前，遮住了小半张脸。那张总是带着冷冽疏离感的漂亮面孔，在沉睡中卸下了所有防备，显出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疲惫。一只手臂垫在脸颊下，另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冰凉的金属床栏上。
她就这么安静地伏在他的床边，像一只暂时收起所有利爪和尖刺的、疲惫至极的猫。
姜皓的心跳，在看清她的瞬间，漏跳了一拍！
林丹…这小子…姜皓的脑子里艰难地转动着这个念头，第一次觉得那个满脑子馊主意的家伙，是如此的…靠谱。这苦肉计…虽然代价惨烈了点，但结果…似乎…还不赖？
目光流连在苏晚沉睡的侧脸上，描摹着她柔和的轮廓，微蹙的眉心，还有那显得有些干涩的唇瓣。——他想摸摸她的头。那看起来柔软顺滑的发丝，此刻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不行。
会吵醒她。
而且…她会生气吧？
最终只敢用指尖，极其快地像蜻蜓点水般，在她手臂的衣袖上，轻轻戳了一下。
触感微凉而柔软。
几乎是同时，苏晚的睫毛猛地颤动了一下！
苏晚被那细微的触感和某种强烈的被注视感惊醒了。她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睡眼惺忪，脸上还带着压出的淡淡红痕。目光下意识地落在病床上，当对上姜皓那双不知何时睁开、正带着一丝紧张和茫然看着她的眼睛时——
惊喜在她眼底骤然炸开！那双漂亮的眼眸瞬间被点亮。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身体微微前倾：“你醒了？！”
然而，这惊喜仅仅维持了不到一秒。
姜皓那张依旧苍白憔悴、眼窝深陷、额角带伤的脸，瞬间将她拉回冰冷的现实！那些担忧还有被压抑的怒火，如同被点燃的引线，轰然爆发！
惊喜的光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压抑的怒火。
姜皓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的开口：“水…”
苏晚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烧穿。但她还是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压抑的怒气，走到旁边的柜子前，拿起水杯和暖水瓶。
她端着水杯走回床边，动作并不温柔地将一根吸管插进杯子里。然后，她俯下身，一手端着杯子，另一只手有些粗鲁地捏住吸管下端，将吸管口直接怼到了姜皓干裂的唇边，命令道：“喝！”
动作虽然带着火气，但吸管的角度和高度却调整得恰到好处。
姜皓就着吸管，小口小口地吸着温热的水。温热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救赎的舒缓感。他闭了闭眼，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滋润。一杯水很快见了底。
苏晚冷着脸把空杯子重重放回柜子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她转过身，双臂环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依旧冰冷，但那份怒火似乎被刚才喂水的动作冲淡了一丝，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担忧？
“好点了吗？”她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
“嗯。”姜皓感觉喉咙舒服多了，声音也恢复了一些清朗，虽然还是很虚弱。他看着苏晚冰冷中带着一丝疲惫的侧脸，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开口。
“那天湖边的事…”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真的对不起。是我失控了，行为…非常恶劣。”他直视着苏晚的眼睛，眼神坦荡而带着深刻的歉意，“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苏晚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道歉。但看着他此刻苍白脆弱、躺在病床上认真道歉的样子，那点被勾起的怒火奇异地没有升腾起来，反而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她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浓浓的嘲讽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你把自己搞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为了躺在病床上跟我说这些废话？”
姜皓被她噎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窘迫。声音更低了，带着点孩子气的抱怨：“你…你把我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我实在没办法了…”
苏晚看着他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又有点往上窜。她没好气地呛声道：“幼稚！你堂堂顶尖黑客，还怕我拉黑？真想找我，防火墙都能让你拆了！”
姜皓抬起头，重新看向她。那双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只有一片澄澈的、近乎笨拙的认真。他看着苏晚因为生气而微微泛红的脸颊，轻声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苏晚的心上：
“我不想…再惹你生气了。”
话音落下，病房里陷入一片寂静。
苏晚环抱在胸前的手臂，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下。一股莫名的热意，不受控制地、迅速地顺着脖颈爬上了她的耳根，将那小巧白皙的耳垂染成了一片诱人的绯红。
她抿紧了唇，没有再说话。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就那样，直直地、一瞬不瞬地、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安静地、深深地望着病床上那个苍白却眼神无比认真的男人。
姜皓被她看得有些局促，苍白的脸上也隐隐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但他没有移开目光。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对视着。仿佛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安静的对视中，被暂时地搁置、消融。只剩下彼此眼中，那个最真实、也最狼狈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