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一块浸透了浓墨的厚重天鹅绒,沉沉地覆盖在东京上空。
保时捷356A老旧的引擎发出低沉而持续的轰鸣,像一头在黑暗中潜行的猛兽压抑的喘息。
车灯切开前方的黑暗,光束中飞舞的尘埃和细小的飞虫,像是被这辆车的杀意惊扰的幽灵。
车内弥漫着熟悉的烟草气味。琴酒靠在副驾驶座上,金色的长发有几缕散落在苍白的脸颊旁。
他右手搭在敞开的车窗边缘,指尖夹着的香烟在高速流动的空气中急速燃烧,明灭的火星向后拖出一道转瞬即逝的轨迹。
窗外,新宿区密集的高楼群正在逐渐被甩在身后,远处的城市灯火连成一片模糊的光海。
仪表盘上,时速稳定在80公里每小时。伏特加粗壮的手指稳稳握着方向盘,墨镜后的眼睛不时通过后视镜瞥向身旁的大哥。
距离米花町,还有两小时车程。
这是猎手奔赴猎场的路途,每一步都在缩短与猎物之间的距离。
琴酒的心情罕见地松弛——不是放松警惕的那种松弛,而是一种猎物终于落入视野、只需扣动扳机的笃定带来的舒缓。
他吐出一口烟,灰白色的烟雾刚离开唇边就被窗外的疾风撕碎、带走。
“给那只枫叶金币老鼠打个电话。”
琴酒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慵懒,但其中渗透出的残忍与玩味,让车内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起来。
那句话像是随口说出,却又像早已在心中酝酿多时,此刻才找到最恰当的时机抛出。
“大哥!?”
伏特加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声音里满是疑惑。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打草惊蛇。万一高桥远介,那只狡猾的老鼠,接到电话后立刻带着雪莉逃跑怎么办?
他们此刻还在高速上,赶过去需要时间。如果目标趁机溜走,这两小时的车程就成了笑话。
琴酒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起夹着烟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让烟雾在肺里停留了数秒,才缓缓吐出。
那口烟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中弥漫开来,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呵呵……”
一声低低的冷笑,从琴酒喉咙深处溢出。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愉悦的残酷。
“雪莉或许会跑。但我们已经知道,雪莉变成了小孩子~”
琴酒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车内地毯上:“但那个高桥远介,他是绝对不会跑的。”
说到这里,琴酒顿了顿。他脑海中闪过不久后就能用伯莱塔抵着那只老鼠的额头,看着他眼中最后一丝光芒熄灭的画面。
这个想象让他心情更加放松,甚至愿意给伏特加这个蠢货多解释几句——毕竟,好的心情需要分享,即使是与伏特加这样的家伙。
他侧过头,墨绿色的眼眸在车窗外掠过光线的映照下,闪过一丝近乎教学般的耐心。
“首先,我们点破他们的身份。”琴酒的声音平缓而清晰:“让那只老鼠彻底陷入被动。他最大的依仗,就是我们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一旦这层面具被撕开,他就必须重新评估一切——我们知道了多少?我们还知道什么?我们什么时候会来?”
琴酒又吸了一口烟,这次吐出的烟圈在车内盘旋了片刻才消散。
“想象一下,伏特加。”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欣赏自己作品般的陶醉:“一个自以为躲在暗处、安全无虞的老鼠,突然发现自己的藏身之处早已暴露在聚光灯下。而举着灯的人,正在不紧不慢地走来。那种等待的煎熬,那种未知的恐惧……会一点点啃噬他的理智。”
伏特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眉头依然皱着:“可是大哥,万一他真跑……”
“其次,”琴酒打断了他,没有直接回答那个问题,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那个高桥远介,在成为‘名侦探’之前,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让伏特加愣了愣,随即脱口而出:“臭卖鱼的!”
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在他和琴酒这样的组织核心成员眼中,那种底层挣扎的蝼蚁,与路边的野狗无异。
“没错。”琴酒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一个臭卖鱼的。几个月前,他还在米花港口的鱼市里,和那些社会最底层的苦力一起干活,身上永远散发着洗不掉的鱼腥味。和外围成员那些随时可以抛弃的下线耗材没什么区别。”
他弹了弹烟灰,动作优雅得像是在高级餐厅里处理雪茄。
“然后呢?”琴酒继续,语气里的玩味越来越浓:“短短几个月,这个卖鱼佬摇身一变,成了名震日本的名侦探,开了侦探社,成立了科技公司,甚至弄出了三家株式会社。你觉得,这样的人……”
他顿了顿,转过头,墨绿色的眼睛直直看向伏特加:“会因为害怕组织,就放弃他拼死拼活、用尽一切手段才打拼出来的这一切,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跑吗?”
伏特加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摇头,这次语气坚定:“不会。我要是他……我肯定玩命。”
“这就对了。”琴酒满意地收回目光,将烟蒂按灭在车载烟灰缸里:“这种人爬得越高,就越舍不得放手。他赌上一切才爬到今天的位置,让他放弃?比杀了他还难受。”
保时捷驶过一段略显颠簸的路面,车灯照亮了前方路牌——“距米花町还有98公里”。
琴酒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经过特殊加密、只与“枫叶金币老鼠”单向联系的通讯器。
黑色的外壳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的手指摩挲着按键,仿佛在抚摸即将出鞘的刀刃。
“最后,”他的声音压低了,但其中的炽热几乎要喷薄而出,“我们说过今晚过去了吗?”
伏特加猛地转过头,墨镜后的眼睛睁大了。
琴酒看着他那副恍然大悟的蠢样,几乎要笑出声来。
“今晚,我们只是打个电话。”琴酒一字一顿,像是在传授某种残酷的艺术。
“点破他的身份,确认雪莉的位置,让他们在恐惧和混乱中自己乱了阵脚。他们会彻夜难眠,会疯狂讨论对策,会检查每一个可能的漏洞……然后,等他们精疲力尽的时候——”
琴酒按下了通讯器的拨号键。
“——我们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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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视界侦探社顶层的灯光,在这个深夜里显得格外温暖。
刚过晚上八点,高桥远介和灰原哀的晚餐时间比平常稍晚了一些。
桌上还残留着餐后的痕迹:两个空了的拉面碗,一小碟吃完的腌菜,以及两杯喝了一半的大麦茶。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食物香气,混合着事务所里常有的旧书、咖啡和高级木地板保养剂的味道。
此刻的小哀~正懒洋洋地靠在客厅柔软的沙发里。
她穿着远介给她新买的、印着卡通图案的睡衣,茶色的短发还有些湿润,显然是刚洗过澡。
她一只手搭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灰蓝色的死鱼眼毫无波澜地看向正在收拾桌子的远介。
“我说,”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揶揄,但仔细听,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某位大侦探可是亲口答应过我,两周之内,让我见到我姐姐的哦~”
她把“两周之内”几个字咬得特别清楚,像是生怕对方忘记。
远介正将碗筷收进托盘,闻言抬起头,脸上是那副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我记得。放心吧,我说到做到。”
灰原哀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表情里找出任何敷衍或不确定的迹象,但最终什么也没发现。她轻轻“哼”了一声,从沙发上滑下来,趿拉着过大的拖鞋朝卧室走去。
“最好是这样。”她在关门前回头瞥了他一眼,“晚安。”
“晚安,灰原。”远介微笑着回应。
卧室门轻轻关上,走廊里传来她轻巧的脚步声,然后是另一扇门关上的声音——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远介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他端着托盘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冲洗着碗筷。
水声哗哗,他的思绪却已经飘到了别处。
是该给透子打个电话了。
上次联系时,安室透——降谷零——在电话里告诉他,宫野明美的新身份已经彻底办妥,从户籍到履历再到社会关系网,全都安排得天衣无缝。
现在正在对她进行一些“临时性培训”,主要是让她适应新身份的基本生活细节和必要的反追踪意识。
两周之内,人必送到。
远介关掉水龙头,用干净的布擦干手。他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米花町的夜景。霓虹灯在夜色中闪烁,车流如同发光的河流在街道上流淌。
“啧啧啧,”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透子,对这个童年玩伴,可真是……尽心尽力啊。”
话音未落——
“叮叮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