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用管道像一条被遗忘的巨兽肠子,在无边黑暗中蜿蜒。战兔手中的扫描仪屏幕是唯一稳定的光源,幽蓝的光芒映照着布满锈蚀和水渍的管壁,将四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身后无穷的黑暗里。空气沉闷,带着铁锈、霉斑和某种**越来越清晰的、类似金属缓慢氧化腐朽的酸味**。
林道一走在队伍中间,脚步虚浮但尚能跟上。大脑深处那种使用“蓝图”后的灼热感和疲惫感并未完全消退,反而像潮水退去后留下的湿冷沙滩,持续地消耗着他的精力。更让他不安的是,周围环境中那些低水平的污染辐射,以及管道本身散发出的陈旧信息尘埃,似乎正**以一种极其缓慢、但无法忽视的方式,持续渗入他的感知**。
起初只是细微的杂音,像收音机接收不良时的白噪音。渐渐地,这些杂音开始有了“形状”。他“听”到管壁金属内部应力释放的“呻吟”,听到远处不明震动传来的“呜咽”,甚至……偶尔会“听”到一两声**极其模糊、仿佛来自很久以前的、人类(或类似存在)的叹息或低语**,但当他凝神去捕捉时,又消失无踪。
是之前战斗和精神透支导致的感官过敏?还是“蓝图”在与污染核心接触后,发生了某种永久性的改变,变得对环境中残留的“叙事信息”过度敏感?
“前面有岔路。”战兔的声音打断了林道一的思绪。扫描仪显示,管道在前方大约五十米处分成了左右两条。地图标注,左边的管道通往一处“废弃维护竖井”,可能塌陷;右边的管道继续迂回,最终能绕到主数据交换枢纽的外围区域,但路径更长,且标注有“**结构脆弱,局部锈蚀严重**”的警告。
“走右边。”艾丽西亚几乎没有犹豫,“左边的竖井不确定性太大,如果下去后不通,退回来就难了。”
战兔点点头,刚想迈步,扫描仪忽然发出**轻微的、持续的“嘀嘀”报警声**。他低头一看,脸色微变。“等等……检测到异常的**质量流失和结构强度衰减信号**,就在我们前方右侧管道……大约……二十米开始的区域?信号在缓慢向前延伸!”
“锈蚀?”龙我紧张地看向前方黑暗。
“不完全是普通的锈蚀。”战兔调整参数,扫描得更仔细,“更像是……**某种具有‘活性’或‘传染性’的金属腐蚀现象**。它像霉菌一样在管道内壁蔓延,所过之处,金属的微观结构被快速破坏,变得如同朽木。而且……似乎伴随着微弱的、与污染辐射不同的异常能量读数。”
“活性腐蚀?”林道一心头一紧,他的“蓝图”感知不由自主地向前延伸,触碰到那片区域。瞬间,一股**冰冷、干燥、带着无尽“遗忘”与“终结”意味的“感觉”** 涌入他的意识。那不是污染核心那种疯狂的“憎恶”,而是一种更接近**“时间”或“熵”本身的无情磨损**。仿佛那片区域的“存在”正在被加速推向“不存在”的状态。
“是‘叙事’崩溃时,某些定义‘物质耐久性’或‘结构完整性’的底层协议碎片失控,与环境污染结合后产生的……‘规则性侵蚀’?”林道一喃喃道,用着他从阿尔戈和日志信息中学到的新词汇,“它不直接攻击生命,但它抹除‘结构’,让一切回归‘无序’……我们必须尽快通过,或者绕开!”
“绕开只能走左边竖井,风险未知。直接通过……”战兔估算着扫描仪显示的侵蚀蔓延速度和前方管道长度,“如果我们速度够快,也许能在侵蚀造成结构性坍塌前冲过去。但这片区域可能不止有锈蚀。”
仿佛印证他的话,从前方右侧管道的黑暗中,传来了**新的声音**。
不是活尸的刮擦和呜咽,而是更加**细微、密集、令人牙酸的“沙沙”声**,像无数细小的金属颗粒在滚动、摩擦。
扫描仪的热感应模式捕捉到了**大量微小的、快速移动的热源**,如同潮水般,正从前方侵蚀区域深处涌出,顺着管道向他们这边扩散!
“是侵蚀产生的衍生物?还是被侵蚀吸引来的东西?”艾丽西亚匕首已出鞘。
很快,他们看到了。
那是**一片银灰色、如同流动沙砾般的“东西”**。它们个体极小,像是微型的金属甲虫或碎片,但移动时整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协调性。它们所过之处,管道内壁上那些正在发生的“活性锈蚀”痕迹似乎变得更加鲜艳、扩散更快。这些“金属沙砾”本身散发出微弱的、与侵蚀同源的冰冷能量波动。
“不能硬闯!”战兔立刻判断,“这些东西数量太多,一旦被缠上,可能会加速我们装备和身体的腐蚀!而且它们可能只是前锋!”
“退回去?走左边竖井?”龙我急道。
“来不及了,”艾丽西亚侧耳倾听,“后面……也有轻微的动静,可能是被刚才前哨站战斗引来的,或者一直跟着我们。”
进退维谷!
林道一看着前方那一片缓缓涌来的“金属沙潮”,又感受着后方隐约的威胁。他的“蓝图”在高速运转,分析着眼前的困境。物理对抗无效,数量太多。绕路风险高……等等,“规则性侵蚀”?
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
既然这是“规则”层面的侵蚀,是对“结构”定义的抹除……那么,他的“蓝图”,能否尝试去……**暂时地“重新定义”或“加固”一小片区域的“结构”概念**?
不需要永久,甚至不需要很强,只要能**在他们通过的短短几十秒内,让那片区域的金属暂时“忘记”被侵蚀,或者“认为”自己还足够坚固**?
这比之前“解析”活尸的平衡节点要困难无数倍!那是针对单个扭曲个体的内部逻辑,而这是要影响一片区域的“物理规则”认知!需要的能量、精度和对“定义”的理解程度,都远超他现在的能力。
但……这是唯一可能的机会。
“战兔!”林道一急促地说,“我需要你精确测量前方那段最危险的侵蚀管道的长度、侵蚀强度分布,以及那些‘沙砾’的移动速度和密度变化!艾丽西亚,龙我,准备在我撑不住的时候,用最快速度拖着我冲过去!不管发生什么,不要停!”
“你要做什么?”战兔惊问。
“试试看……能不能给这段路,暂时‘贴’上一层防锈漆。”林道一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然后不等同伴再问,立刻闭上眼睛,将全部意识沉入体内。
他不再去“感受”侵蚀的冰冷,而是尝试去“理解”管道金属“本应”具有的“结构完整性”是什么样的。这很抽象,但他“蓝图”中似乎天然就有一部分关于“物质”、“结构”、“定义”的模糊“模板”或“概念库”。他像在黑暗中摸索一个熟悉的工具,虽然看不清全貌,但能感觉到它的形状。
同时,他将战兔通过骨传导通讯器实时报出的数据(“侵蚀前锋十米……左侧强度高于右侧……沙砾集群中心偏后……”)与自己的“蓝图”感知结合,在心中快速构建出一个**动态的、需要被“加固”的区域模型**。
这对他负担极大。额头的印记再次隐隐发热,太阳穴的血管突突跳动,冷汗瞬间湿透后背。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
“就是现在!长度十五米!集中区域在进入后八到十二米处!”战兔大吼。
林道一猛地睁开眼睛,眼中仿佛有数据流一闪而过。他抬起双手,掌心对着前方黑暗的管道,**将全部凝聚的“蓝图”力量,混合着他对“结构稳固”的强烈“定义意志”,如同无形的画笔和加固剂,朝着那片区域“泼洒”过去!**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物质本身深处的震颤,沿着管道传来。
前方那片涌来的“金属沙潮”,**速度明显一滞**!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的、略有弹性的屏障。沙砾彼此碰撞,发出更加密集嘈杂的声响,但前进势头受阻。
更重要的是,那片被“活性锈蚀”侵蚀的管道内壁,那些如同丑陋疮疤的锈迹,其蔓延的势头**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停顿**,颜色似乎也黯淡了那么一丝丝。并非修复,更像是某种“侵蚀”的规则被暂时性地“忽略”或“削弱”了。
“走!”林道一嘶声喊道,身体一晃,差点栽倒。
早已准备好的艾丽西亚和龙我,一左一右架起他,战兔在前方引路,四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片被暂时“稳固”的管道冲去!
踏入那片区域的瞬间,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奇异的“凝滞”感**。空气仿佛变稠了,光线(扫描仪的光)似乎也更稳定。脚下踩踏的金属地面,传来的不再是松脆易碎的感觉,而是带着一种**反常的、短暂的“韧性”**。
但林道一施加的影响正在飞速消退。两侧管壁上,那些锈迹如同被按了暂停键后再次播放,开始以更缓慢但依然坚定的速度继续蔓延。前方的“金属沙潮”也重新开始蠕动,试图合拢。
他们必须快!
十五米的距离,在平时转瞬即至,但在此刻仿佛无比漫长。龙我和艾丽西亚拼尽全力拖着林道一狂奔,战兔一边跑一边回头用微弱的电弧击退几股试图从侧面缝隙涌来的沙砾。
五米、十米……马上就要冲出去了!
就在这时,被两人架着的林道一,**身体忽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他的眼睛瞪大,瞳孔却有些涣散,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存在于现实的东西。
“林!撑住!”龙我大吼。
林道一没有回应。在他的意识深处,由于过度透支“蓝图”力量去强行“定义”物理规则,加上之前积累的污染信息渗透和感官过敏,**某种临界点被打破了**。
眼前的管道、奔跑的同伴、身后的沙潮……一切景象都开始扭曲、旋转。
他“看”到管道银灰色的内壁**溶解、流淌**,变成了某种**苍白的、蠕动着的“文字”或“代码”**,这些文字在不断自我改写、自我否定。
他“听”到龙我和艾丽西亚的呼喊声**拉长、变形**,变成了**无数重叠的、陌生的声音**,在用他无法理解却又能“感觉”到意义的语言争吵、哭泣、祈祷。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架着的地方)**失去了实体感**,仿佛变成了两缕随时会飘散的、由信息流构成的轻烟。
最可怕的是,他“看到”跑在前面的战兔的背影,**忽然分裂成了三个模糊的、不同姿态的影子**——一个在专注地操作着不存在的仪器;一个浑身浴血,在无尽的走廊中逃亡;还有一个……**缓缓转过身,脸上戴着白色的、无面的面具**,黑洞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幻觉!严重的信息过载和力量反噬产生的幻觉!
“不……不是真的……”林道一用尽最后一丝理智挣扎,但幻觉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感到自己正在坠入一个由破碎记忆、错误逻辑和疯狂臆想构成的漩涡。
“他不对劲!”艾丽西亚敏锐地察觉到林道一身体的僵硬和眼神的空洞。
“先冲出去!”战兔头也不回地吼道,他已经看到了前方管道侵蚀区域的尽头,那里的金属颜色相对正常。
最后几步!三人拖着几乎失去意识的林道一,猛地冲出了那片被“活性锈蚀”和“金属沙潮”笼罩的管道段!
身后的沙潮在边界处徘徊了一下,似乎对未侵蚀区域有所忌惮,最终缓缓退去,与那些锈蚀痕迹一同隐没在黑暗中。
四人瘫倒在相对安全的地面上,大口喘气。战兔立刻回身检查林道一。
林道一双眼紧闭,呼吸急促,身体不时无意识地抽搐,额头发烫,嘴里喃喃地说着胡话:“文字……在流血……影子……面具……不对……定义……错了……”
“精神崩溃的前兆?”龙我骇然。
“比那更糟。”战兔脸色极其难看,“是深度信息污染侵入加上力量反噬导致的**急性现实感知失调和逻辑幻觉**。他强行用‘蓝图’去碰触规则层面,就像用裸露的神经去触摸高压电……他的大脑和意识结构可能受到了我们无法理解的损伤。”
“镇定剂!”艾丽西亚立刻拿出那最后一剂。
战兔犹豫了一瞬。之前低剂量有效,但现在情况更复杂,强行用药物压制,会不会造成永久性损伤,或者干扰“蓝图”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但不稳定住,林道一可能彻底迷失在幻觉里。
“用一半剂量。”战兔最终决定,“先让他平静下来。”
半剂强效神经镇定剂注入林道一颈侧。几分钟后,他身体的抽搐逐渐平息,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仿佛陷入了深度睡眠,但眉头依旧紧锁,显然幻觉并未完全消失,只是被强行压入了梦境或潜意识深处。
“他需要长时间的静养和专业的‘摇篮’神经修复,但我们没有这个条件。”战兔忧心忡忡,“而且,我不确定他的‘蓝图’在这次……‘越界使用’后,会变成什么样。”
暂时安全的环境里,气氛却比之前更加沉重。林道一不仅是战斗力,更是他们寻找“起源之间”的唯一希望和“钥匙”。现在,这把“钥匙”本身出现了严重的裂痕。
“我们不能停。”艾丽西亚站起身,目光投向管道深处,“追兵不会等我们。必须继续前进,到那个数据交换枢纽,也许那里有更多信息,甚至……有能帮助他的东西。”
战兔点点头,将昏睡的林道一小心背起。龙我接过背包和工具。
队伍再次出发,但速度慢了很多。每个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林道一那短暂展现的、近乎“规则修改”的可怕潜力,以及随之而来的恐怖反噬,让他们都意识到,“蓝图”的力量是一把远超他们想象的双刃剑。
管道似乎进入了相对稳定的区域,锈蚀和异常声响减少。但寂静本身也让人不安。
就在他们以为能获得短暂喘息时,走在前面的战兔,**突然停下了脚步**,示意噤声。
他将扫描仪贴近地面。
屏幕上,除了他们自己的脚步震动信号外,在管道前方远处,以及……**他们侧上方某个位置**,都检测到了**极其轻微、但有规律的震动**。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管道外壁,或者与之平行的另一条通道里,**跟随着他们的节奏,也在移动**。
不是后面追来的活尸或沙潮。
这震动的频率和质感……更加**规律、轻盈、且……充满目的性**。
灰衣人?
还是迷宫本身,其他未知的“居民”?
战兔缓缓抬起头,看向管道上方那冰冷的金属弧顶,仿佛能透过厚厚的合金,看到那个如影随形的追踪者。
狩猎者的耐心,似乎正在接近极限。
而猎物中最关键的一员,此刻正昏迷不醒,意识在虚幻与真实的边缘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