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暮雨咳出的鲜血溅落在狼藉的地板上,晕开刺目的红。
他的脸色灰败,呼吸微弱,靠在墙上几乎无法自行站立,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痛苦的颤音。那双总是半眯着、藏着嫌弃或懒散的眼睛,此刻也失去了焦距,勉强支撑着不闭上。
柜台下,那木盒裂缝中黯淡下去的幽紫光芒,又开始如同呼吸般明灭起来,而且频率越来越快!
一股比之前更加狡猾、更加阴冷的吸力从中散发出来,不再强攻,而是开始疯狂抽取姜暮雨散逸在空气中的血气与生命力!
“老板!”
红宝急得尾巴乱甩,试图用自己微薄的狐火去阻挡那无形的抽取,却如同杯水车薪,碧眼里满是惊恐和无措。
我也感到一阵阵虚弱感传来,那抽取的力量似乎对店内所有活物都有效!
更要命的是,墙壁暗格处,被严重腐蚀的封印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残余的幽紫能量如同跗骨之蛆,仍在顽固地侵蚀着!
就在这绝望蔓延的时刻——
“唉……”
一声苍老、悠长、仿佛穿越了无尽时光的叹息,毫无征兆地在便利店内响起。
这叹息声并不响亮,却奇异地压过了外面的风雨声,压过了能量残余的嘶鸣,清晰地传入我们每个人的耳中。
随着这声叹息,店内那令人窒息的抽取之力骤然一滞!
一股难以形容的、温和却浩瀚无边、仿佛能包容一切又镇压一切的庞大意志,悄然降临。
破碎的柜台旁,空气微微扭曲,光线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
一个身影,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那是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藏蓝色旧式中山装、身形清瘦、面容慈祥却目光深邃如星海的老者。
他须发皆白,梳得一丝不苟,双手背在身后,身形微微有些佝偻,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仿佛他一直就在那儿,只是我们从未发现。
他的出现,没有带来任何强大的能量冲击,反而让店内狂暴混乱的能量乱流奇迹般地平复下来。
那原本疯狂抽取生机的幽紫光芒,像是遇到了某种天敌克星,猛地缩回了木盒裂缝深处,甚至连光芒都彻底黯淡下去,变得畏畏缩缩。
老者先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个变得老实的木盒,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看一个不懂事胡闹的孩童。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重伤咳血的姜暮雨身上。
那深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随即化为一种带着些许责备的无奈。
“小雨子,”
老者开口,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怎地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
几个不成气候的‘暗裔’杂碎,和一缕被囚禁了不知多少年月、只剩本能的反噬残魂,就让你黔驴技穷了?”
姜暮雨听到这个称呼,身体微微一震,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到老者的身影,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窘迫,最终化为一声带着血沫的苦笑:
“太……太爷爷……您怎么……”
“我怎么来了?”
被称作太爷爷的老者微微挑眉,打断他的话,
“我再不来,姜家这最后一点守着‘桥头堡’的香火,怕是要被你小子自个儿折腾没了。连‘老家底’都快让人刨了,丢不丢人?”
他虽说着责备的话,却缓步走到姜暮雨身边,伸出枯瘦但异常稳定的手,轻轻按在了姜暮雨的额头上。
一股温暖、醇厚、蕴含着无限生机的柔和力量,如同初春的阳光融雪般,缓缓渡入姜暮雨体内。
姜暮雨闷哼一声,脸上迅速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也变得平稳有力起来。严重的伤势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老者这才收回手,又看向我和吓得呆住的红宝,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过,尤其是在红宝那九条因为紧张而僵住的尾巴虚影上略微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
“嗯,一只还算有点灵性的小狐狸,和一个魂魄稳固、灵台清明的小姑娘。
小雨子眼光还行,没找些不三不四的帮手。”
红宝被他一看,顿时吓得耳朵贴紧脑袋,下意识地想往我身后躲,又不敢动弹,只能小声嗫嚅:
“太、太爷爷好……”
我也连忙躬身行礼:
“前辈。”
老者随意地摆了摆手,然后目光再次转向那个安静得过分的木盒,以及旁边暗格处仍在被侵蚀的封印。
他的眼神微微冷了下来。
“巡夜官那群蠢货,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抓不住正主,就会到处扔‘追猎印记’打草惊蛇。”
他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屑,
“却不知这‘饵食’早已被做了手脚,反过来成了人家定位‘厨房’的坐标。”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隔空对着那木盒一点。
没有任何光芒或声响。
但那木盒却猛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承受着无法想象的压力!
裂缝中那些幽紫光芒发出凄厉的、无声的尖啸,却根本无法溢出半分!
接着,老者又转向暗格,对着那被腐蚀的封印轻轻一拂袖。
如同春风拂过冰面,那些顽固侵蚀符文的幽紫能量瞬间冰雪消融,化为虚无。
焦黑崩裂的符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光泽,重新变得完整流畅,甚至比之前更加坚固凝实!
暗格内黑陶罐的嗡鸣也彻底平息下去,恢复了沉寂。
举手投足间,便将让我们拼死抵抗、几乎团灭的危机,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
做完这一切,老者才像是完成了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背起双手,目光再次落到姜暮雨身上。
“根基还算扎实,就是应变差了些,手段也糙。”
他点评道,语气缓和了许多,
“守夜人一脉,守的不只是夜,更是‘平衡’。
遇事不能光想着硬碰硬,有时候,借力打力,顺势而为,才是正道。”
姜暮雨此时伤势已经好了大半,挣扎着站直身体,脸上带着恭敬和一丝不服气:
“太爷爷教训的是。但这次……”
“这次是对方算计已久,怪不得你。”
老者摆摆手,打断他,
“这缕‘残魂’我先带走了。它牵扯比你想的更深,留在你这小店里,迟早酿成大祸。”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沉起来,望向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
“风雨欲来啊……小雨子,这‘桥头堡’,以后怕是没那么清静了。早做准备吧。”
话音落下,老者的身影开始渐渐变淡,如同水墨画被清水晕开,连同那个被彻底禁锢住的木盒,一起缓缓消失在空气之中。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满室狼藉,以及他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在空气中缓缓回荡。
风雨欲来。
便利店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心中充满了震撼、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山雨欲来的沉重感。
孟太爷爷来了。
又走了。
而他带走麻烦的同时,也留下了更深的谜团和预警。
真正的风雨,似乎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