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斌看着马蹄扬起的尘土,张了张嘴,无声叹了口气,喊道:“快!我的马呢?”
再不快点,马屁股都看不到了。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狂奔,颠簸的车厢内,林楚悦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想起,在现代时关于黑煤窑的新闻:幽深黑暗的矿洞,拿着鞭子的监工在后面监视,舅舅在绝望中挖着矿……
赶紧甩甩头,把荒谬的画面甩出去。
赶到鹿安书院时,四周围满把守的官兵,气氛肃杀。
在那名护卫的带领下,几人直接穿过书院。
阔大的庭院寂静无声,学子们被看守在正厅,看着林楚悦几人脚步匆匆而过,面上带着好奇的打量。
绕过几重院落,来到后山,那里有个早已被清理干净的大洞口。
洞内幽深,能看到里面有火把燃烧的火焰在照明,阴冷潮湿的气流不断涌出来。
几名侍卫守在洞口,神色警惕。
其中一个侍卫正是之前从黑焱寨逃出来那个山洞里的一位,看到林楚悦,客气道:“林小姐,洞内情况不明,余孽或可能还藏匿其中,世子严令,还请您务必在此等候。”
林楚悦点点头,立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洞口。
没多久,丛斌姗姗来迟,朝林楚悦微微颔首,跟着侍卫下了洞。
等待让人焦灼,时间变得缓慢。
矿洞开始陆续有人出来。
几个五花大绑的监工被侍卫押解出来,间或还抬出几具不知死活的人体。
后面慢慢开始有一些互相搀扶着,骨瘦如柴的矿工步履蹒跚地走出来。
他们脸上带着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神麻木,亦步亦趋跟在安排他们的侍卫后面。
林楚悦的心揪的死紧,她的目光在每一个走出来的矿工脸上仔细搜寻,试图能找到和姨娘相似的面容。
有侍卫在清点出来的矿工人数,点完很快便带着他们走出这里。
林楚悦心里焦急,她不敢想舅舅若是出了意外,姨娘能不能挺得住。
就在她要按耐不住往矿洞下冲的时候,洞里远远传来一阵呵斥打斗的声音,渐渐有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地传出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洞口。
火光晃动,人影越来越近。
最先大步走出来的是段骁阳。
他一身黑色劲装,能看到衣服上的暗色血迹,脸上也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眉宇间难言疲惫。
他一出洞口,就看到了面露焦急的林楚悦。
四目相对,他牵起唇角冲她微微颔首。
林楚悦高悬的心顿时稳稳落下,舅舅无恙!
紧接着洞口又有两个互相搀扶着的人走出来。
左边一人,身形高大,衣衫褴褛,脸上胡须杂乱看不清五官,只一双眸子亮的惊人。
右边被搀扶着的那个,身形清瘦,同样衣衫破烂,脸色异常憔悴,但眉宇间的轮廓与段骁阳有六七分相似。
林楚悦心里知道,这定是安国公了,那另一人……
她的目光下意识转向那个高大的大胡子男子,不知为何明明从未谋面,但看着那双与姨娘相似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眼眶。
而此刻,被她紧紧注视着的宋拓,也看到了她,心脏在他胸腔剧烈跳动,一下一下似乎要冲破皮肤。
早在矿底被找到时,段骁阳就告诉他,外甥女从洛都一路奔波千里,只为了找他。
外甥女,妹妹静荷的女儿!
宋拓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当年他离家时,妹妹还是二八少女,如今女儿都那么大了。
当时年轻气盛,满心都是去追求梦想,可几年后当他闯出名头回到家乡,东安再也没有“宋记粮铺”,父亲冤死狱中,妹妹为了给父亲洗冤委身做妾,自此断了音讯。
他悔恨交加,多方打听也找不到妹妹的踪迹,心底发誓努力赚钱,赚多多的钱,等找到妹妹全都给她。
眼前的少女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妹妹年少时的影子,宋拓鼻腔酸酸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松开扶着安国公的手,几步走到林楚悦面前。
看到林楚悦浸满泪水的眼睛,他伸出那双布满厚茧,昨天还在挖矿的大手,轻轻地缓缓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好孩子,舅舅……”
他想说舅舅对不起你娘,可看着外甥女那充满孺慕的目光,话再也说不出来。
林楚悦擦干净眼泪,声音带了丝哭腔,“舅舅,可算找到您了。”
宋拓笨拙地摸了摸她的头顶,“是舅舅没用,让你受苦了。”
想到外甥女一个小姑娘,为了找自己卷入黑焱寨中,宋拓的心像被无数针扎着。
林楚悦紧紧握住他的手,“我没受苦,舅舅,您还好吗?受伤了吗?”
听着她毫不掩饰的关心,宋拓的心酸软的一塌糊涂,他反手握住外甥女的手道:“没事,皮外伤,舅舅皮糙肉厚。”
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像……真像你娘啊,尤其是这眉眼,和你娘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是舅舅混账……当年不该走的,留下你娘一个小姑娘在家。”
宋拓说不下去了,喉结剧烈滚动着,压抑着悔恨的哭声。
林楚悦感受到他的难过,用力握住他的手,试图能给他一些安慰,“娘她后来嫁给了我爹,生了我。她一直惦记着您,这些年章伯一直在外面找您。章伯您还记得吗?章嬷嬷的侄儿。”
“我娘知道我找到您了,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听到妹妹,宋拓试探着问道:“你娘她……她好吗?”
“我娘挺好的,若不是怀了身孕,她都想亲自出来找您。”
听到妹妹怀了孕,宋拓又想到离家前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眼泪终于忍不住又落了下来。
“舅舅,”林楚悦用帕子给他擦着眼泪,“娘她从未怪过您,她一直等着您回家。”
回家?宋拓浑身一震,家……
是啊,他还有妹妹,有外甥女,还有妹妹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他们血脉相连,是他最亲最爱的家人。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由段骁阳扶着的安国公温声道:“宋老弟,劫后余生,甥舅重逢,是天大的喜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离开再说。”
段骁阳也适时接口对林楚悦道:“先回去让大夫看过两位舅舅身体。”
林楚悦连忙松开宋拓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从激动的情绪中缓过来,对着安国公和段骁阳行了一礼。
但手却下意识又搀扶着宋拓的胳膊,仿佛怕他又不见了。
娘等了那么多年,她不敢再出一丝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