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雾在呼吸。
一胀,一缩。像活物的肺。
林夏的匕首还指着前方,刀尖微微发颤。她的手心全是冷汗,滑腻得几乎握不住柄。她死死盯着那个从S-07-01舱里走出来的女人——赤足踩在蓝色营养液上,湿发贴背,皮肤近乎透明,淡青色血管在皮下蜿蜒。她的眼神空洞,却又平静得不像人,仿佛看穿了时间尽头。
“好久不见,妹妹。”
那声音响起的瞬间,林夏脑子里“嗡”地一声,像有根弦断了。
不是录音,不是模仿。是慕清欢。那个大学时会给她带早餐、会在她失恋时抱她哭一整晚的室友。那个后来拿枪指着她,说“你抢走了一切”的仇人。
可现在,她叫她——妹妹?
“你爱的每一分,都是我遗落的情绪。”女人轻声说,指尖缓缓抚过匕首的刃口,动作温柔得像在梳头。血珠顺着刀锋滑下,滴进脚边的液体里,荡开一圈涟漪。“你以为的记忆……不过是我悲伤的回声。”
林夏喉咙发紧,想说话,却发不出声。手腕上的S型纹路突然灼烧起来,一股电流般的痛感直冲太阳穴。眼前画面猛地扭曲——
宿舍灯光昏黄。玻璃杯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你明明知道他喜欢的是我,为什么还要靠近?”
慕清欢站在她面前,眼眶通红,声音发抖。
而那时的林夏,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记忆回来了。可更可怕的是——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女人,唇形、语气、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和那天一模一样。
不是复制。是重现。
“别听她说!”沈墨寒突然闷哼一声,单膝跪地,额角青筋暴起,后颈的芯片疯狂闪烁蓝光,“她在用记忆残片污染你的神经通路!切断连接!快!”
林夏猛地抽回神,咬牙撑住眩晕。她转头看他,却发现他整个人都在抖,嘴唇发紫,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撕裂他。
“那你呢?”她声音沙哑,眼里全是泪,“你又是什么?我的守护程序吗?还是……她的备份执行者?”
沈墨寒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喉咙里只挤出一声破碎的喘息。他的眼睛开始泛蓝,瞳孔深处有数据流闪过。
林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一步步后退,直到背抵上冰冷的控制台。金属的寒意透过衣服渗进来,却压不住体内翻涌的燥热。她看着那个女人,看着沈墨寒,看着满地流淌的蓝色液体,忽然觉得荒谬极了。
如果她的爱,是移植来的。
如果她的恨,是程序设定的。
如果连她为沈墨寒流过的血、掉过的泪,都是别人情绪的残渣——
那她到底是谁?
“S-07项目,初代本体是我。”女人向前一步,声音依旧平静,却像刀子一样插进林夏心里,“你是第七代容器,专为继承我的记忆与情感而生。你所谓的‘爱’,不过是移植程序的副产物。”
“放屁!”林夏吼出来,声音在空旷的控制室里撞出回音,“我是林夏!我有父母!我有童年!我……”
“你有的,”女人打断她,嘴角微扬,“只是我允许你拥有的。”
空气凝固了。
林夏站在原地,像被抽走了骨头。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替沈墨寒挡过刀,为他包扎过伤口,也曾在无数个夜里紧紧攥住他的衣角,怕他消失。原来从一开始,连这份依赖,都是写好的路径。
她忽然笑了,笑得肩膀发抖。
“那你呢?”她抬眼看向沈墨寒,泪水无声滑落,“你爱的是我,还是这个程序认定的‘完美载体’?”
沈墨寒没有回答。他整个人蜷在地上,抱着头颅,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是野兽濒死前的哀鸣。芯片的蓝光已经蔓延到他的眼眶,皮肤下隐隐有数据纹路浮现。
系统正在接管他。
女人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在空中一点。
咔——
轰隆!
天花板猛然炸裂,数十道金属锁链从裂缝中垂下,每一根都连接着一个婴儿舱。数百个培养舱缓缓降下,悬浮在半空,表面覆盖着粉色薄膜,内部液体中浮着尚未发育完全的胚胎——每一个,都长着林夏的脸。
寂静。
然后,所有婴儿舱的缝隙同时开启。
稚嫩的声音重叠响起,像童谣,又像诅咒:
“姐姐,回家。”
林夏浑身发冷,匕首握得更紧。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血液在耳膜里轰鸣。她看着那些漂浮的自己,忽然想起苏遥临死前的话:“真正的开始只有一个。”
可现在呢?
谁才是真正的开始?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脑中闪过无数画面——
沈墨寒在雨夜替她撑伞。
他在火场里背着她冲出来,背上全是烧伤。
他最后一次抱住她,说“这次,我想让你活着”。
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又怎样?
如果她的情感是移植的,那又怎样?
她记得疼。记得冷。记得他抱着她时的温度。
她睁开眼,目光如刀。
“如果我是你的影子……”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那我也要斩断你的光。”
倒计时跳动:02:59:17……02:59:16……
沈墨寒突然剧烈抽搐,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整个人瘫软下去。他的芯片由蓝转红,像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女人站在婴儿舱阵中央,嘴角含笑,静静等待。
林夏握紧匕首,泪水未干,却已迈出第一步。
第二步,脚步坚定。
第三步,她冲了出去,直奔中央。
风从耳边掠过。蓝雾翻涌。血光在墙上流淌。
她能听见那些“孩子”在叫她“姐姐”,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她不管。
她只想走到那个女人面前,问清楚——
如果她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为什么她还会痛?为什么她还会哭?为什么她明明知道可能是陷阱,却还是想保护那个正在崩溃的男人?
就在她冲锋的瞬间,女人微微侧头,一缕长发滑落耳后。
一道极细的编号纹路一闪而过——
**实验体002**。
和苏遥尸体上的一模一样。
林夏的脚步没有停。
但她记住了。
三人皆非孤例。
她们是同一根藤蔓上开出的花,却注定互相绞杀。
她冲向中央,匕首高举,眼中再无犹豫。
身后,沈墨寒跪在血泊中,芯片猩红如血。
头顶,数百婴儿舱低语不休:“姐姐,回家。”
前方,那个自称“初代本体”的女人静静站着,像在等一场注定的审判。
倒计时继续跳动:02:58:43……02:58:42……
林夏的脚步重重踏在金属地板上,溅起一片蓝色水花。
她离中央还有十米。
五米。
三米。
女人终于开口,声音不再平静,而是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你知道吗?我最恨的,不是你取代我。
是我明明拥有全部,却还是……留不住他。”
林夏猛地顿住。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缓割进她心里。
她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不是在炫耀。
她是在痛。
可那又如何?
林夏抬起匕首,指向她:“那你告诉我,如果我能让他多看我一眼,哪怕一秒——
你嫉妒吗?”
女人瞳孔一缩。
就在这时,沈墨寒发出一声嘶吼,猛地抬头,猩红的眼眶望向林夏的方向。
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破碎不堪:
“跑……”
林夏没跑。
她往前一步,刀尖离女人的喉咙只剩一寸。
“你说我是容器。”她一字一顿,“那我就毁了这个容器。
连同你给我的一切,全部——烧干净。”
女人笑了。
笑得眼泪滑落。
“好啊。”她说,“那就让我看看,你这个‘影子’,能有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