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盒被夏刈带走,意味着安陵容失去了与太后唯一明确的联系纽带,也失去了手中最关键的、可能指向真相的物证。她如同被拔去爪牙的困兽,蜷缩在景阳宫这座华丽的囚笼中,四面八方皆是冰冷的、带着审视与敌意的目光。皇后的人看守得愈发严密,连一只苍蝇飞过,都要被审视三遍。剪秋亲自坐镇,那双眼睛如同淬了冰的锥子,时刻不离她左右,连她多喝一口水,多看一眼窗外,都会引来无声的盘问。
“梦游”的说辞勉强遮掩了寿康宫之行,但皇后显然不信。她虽未发作,但空气中弥漫的紧绷与压抑,几乎让人窒息。安陵容知道,皇后在等,等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彻底拔掉她这根眼中钉、肉中刺。而太后那边,自夏刈取走锦盒后,便再无任何消息传来,仿佛那夜的交易与惊魂,从未发生过。
太后是在评估锦盒中的东西,还是已将她视为弃子?安陵容无从知晓。她只知道,自己已被逼至悬崖边缘,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不能再等下去了。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她必须主动出击,在皇后的铡刀落下之前,为自己,也为腹中这虚无的“孩子”,挣得一线生机。
突破口,或许就在眼前。掌心的暗红粉末,寿康宫窗下地砖的蹊跷,与“牵机引”隐隐相似的气息……太后、锦盒、地砖、香料……这些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太后与“牵机引”有关联,这一点似乎越来越清晰。但太后究竟是受害者,是知情者,还是……更深层的、操控者之一?那锦盒中,藏的究竟是什么?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将这潭水彻底搅浑,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开,甚至能逼得某些人自乱阵脚的契机。而这个契机,或许就在她“怀胎十月、即将临盆”的谎言即将被戳穿之时。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有孕”已近八个月。腹部的平坦,全靠宽大的衣衫和巧妙的伪装来遮掩,但已越来越难以瞒过日日近前服侍的剪秋和嬷嬷。太医的脉案,全靠她暗中用银针和特殊手法暂时改变脉象,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皇后那边,似乎也渐渐失去了耐心,眼神中的试探与冰冷,一日胜过一日。
“容妃娘娘近日气色似乎不大好,可是夜里又没睡安稳?”这日请安,剪秋一边为她布菜,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她刻意用软枕垫高的腰腹。
“劳姑姑挂心,只是……只是近日腹中孩儿闹腾得厉害,夜里总睡不安稳。”安陵容垂下眼帘,手轻轻抚上小腹,做出疲惫又甜蜜的假象。
“娘娘辛苦。皇后娘娘吩咐了,让太医多用些安胎凝神的方子,务必保娘娘母子平安。”剪秋的语气恭敬,眼中却无半分暖意,“娘娘也需放宽心才是,莫要胡思乱想,惊了胎气。有些事,该忘的,就忘了吧。”
这是在敲打她,让她忘记寿康宫“梦游”之事,安分守己。也是在警告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后掌控之中。
安陵容唯唯诺诺地应了,心中却是一片冰寒。皇后,已经迫不及待了。
是夜,月黑风高。安陵容再次“惊醒”,说是腹痛如绞,胎动异常。剪秋不敢怠慢,立刻去请了当值的刘副院判。这位刘太医,正是卫临口中,与翊坤宫旧人有故、新近得皇后提拔的那位。
刘太医匆匆赶来,诊脉半晌,眉头越皱越紧。“娘娘脉象虚浮紊乱,肝气郁结甚重,胎动……似乎有些异常。需得用些重药安胎,方可保无虞。”他开了方子,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安陵容。
安陵容心中冷笑。重药?怕不是催命的药吧。皇后这是要借刘太医的手,让她“胎气大动”,甚至“小产”,然后顺理成章地将“罪责”推给“忧思过甚”、“邪祟侵扰”,或是别的什么。
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立刻行动!
次日,她以“心中惶恐,需向菩萨忏悔祈福”为由,坚持要去宝华殿上香。剪秋自然不肯,以“皇后娘娘有旨,娘娘需静养”为由百般阻拦。安陵容不哭不闹,只是面色惨白地捂着肚子,气息微弱地说:“若不能去宝华殿求得菩萨庇佑,只怕这孩子……本宫心中不安,更无法安胎。若姑姑执意阻拦,本宫便……便长跪不起,直至皇后娘娘开恩。”
她作势要跪,剪秋脸色大变。若“有孕”的容妃当真跪出个好歹,皇后那里也无法交代。无奈,剪秋只得妥协,但坚持要亲自陪同,并加派了数倍侍卫“保护”。
安陵容要的就是这个“亲自陪同”。她要让剪秋亲眼看见,亲耳听见。
宝华殿内,檀香袅袅,庄严肃穆。安陵容虔诚跪在蒲团上,闭目祈祷,口中念念有词。剪秋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目光如鹰隼。
祈祷完毕,安陵容起身,却“不慎”脚下一软,向前扑倒。剪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触手却是一片湿冷黏腻。她低头一看,只见安陵容月白色的裙裾上,赫然晕开了一片刺目的、暗红色的血迹!
“血!见红了!”剪秋失声惊呼,脸色骤变。
安陵容“虚弱”地靠在她身上,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奄奄:“孩子……我的孩子……菩萨……菩萨救我……”声音微弱,却足够让殿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宝华殿顿时乱作一团。侍卫们冲进来,宫女们惊呼哭喊。安陵容被七手八脚地抬上软轿,疾速送回景阳宫。一路上,她“昏迷不醒”,身下血流不止,染红了轿褥。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瞬间传遍六宫。容妃在宝华殿祈福时,突感不适,下身见红,胎动异常,恐有小产之兆!皇后闻讯,“大惊失色”,立刻摆驾景阳宫,并急召所有当值太医前往会诊。
景阳宫内,人仰马翻。安陵容被安置在榻上,面无人色,气息微弱。刘太医为首的几位太医轮番上前诊脉,个个面色凝重,摇头叹息。
“回禀皇后娘娘,容妃娘娘脉象骤乱,气血逆冲,胎息微弱……且……且出血不止,恐是……恐是……”刘太医跪在地上,额角见汗,声音颤抖。
“恐是什么?说!”皇后端坐椅上,面沉似水,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
“恐是……血崩之兆!龙胎……龙胎怕是……保不住了!”刘太医重重叩首,声音带着哭腔。
“胡说!”皇后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容妃昨日还好好的,怎会突然血崩?!定是你们这些庸医诊治不力!给本宫仔细诊治,务必要保住龙胎!否则,本宫要你们的脑袋!”
太医们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却无人敢打包票。血崩之症,凶险万分,何况是怀有身孕的妇人,一旦血崩,母子俱危,乃是九死一生。
“皇后娘娘……臣妾……臣妾怕是不行了……”安陵容“悠悠转醒”,气若游丝,泪水涟涟,死死抓住皇后的衣袖,“求娘娘……救救臣妾的孩子……臣妾……臣妾在宝华殿,似乎……似乎冲撞了什么……才会……啊!”她忽然惨叫一声,捂住肚子,身下涌出更多的鲜血,将锦被染红了一大片,触目惊心。
“快!快施针用药!”皇后“急”了,连声催促,眼中却冰冷一片。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容妃“血崩小产”,乃是“冲撞邪祟”、“命数不济”,与她皇后何干?届时一尸两命,死无对证,所有秘密,都将随着这个“不祥”的容妃一起,被彻底掩埋。
太医们手忙脚乱,施针的施针,熬药的熬药。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所有宫人都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就在这乱成一团、人人以为容妃在劫难逃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通传:
“太后娘娘驾到——!”
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殿中。所有人,包括皇后,都猛地抬起头,看向殿门。
只见太后钮祜禄氏,在竹息姑姑的搀扶下,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那身深色常服,脸色平静,目光却如古井寒潭,扫过殿内狼藉,落在皇后脸上,又缓缓移向榻上“奄奄一息”的安陵容。
“皇额娘……”皇后连忙起身行礼,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悲痛与焦急,“您怎么来了?这里血气重,恐冲撞了您……”
太后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径直走到安陵容榻前,低头看了看那刺目的血迹和安陵容惨白的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怎么回事?”太后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回太后,”刘太医战战兢兢地禀报,“容妃娘娘突发血崩,龙胎……龙胎恐难保全,臣等正在竭力救治……”
“血崩?”太后重复了一遍,目光转向皇后,“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血崩?皇后,你执掌六宫,容妃有孕在身,你是如何照看的?”
皇后心中一凛,连忙道:“臣妾惶恐。容妃今日非要去宝华殿祈福,臣妾拦不住,谁知竟在殿中冲撞了……臣妾已命太医全力救治,只是……只是这血崩之症,来得凶险……”
“冲撞?”太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宝华殿乃佛门清净地,供奉菩萨金身,何来冲撞之说?哀家看,是有人心里不干净,惹怒了菩萨,招来了祸事!”
这话意有所指,皇后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太后不再理会她,转向刘太医:“你们太医署,平日里是如何为容妃安胎的?怎会让她虚弱至此,轻易便血崩?”
“这……臣等……”刘太医冷汗涔涔,不敢回答。安陵容的“胎象”,本就是假的,他们开的安胎药,不过是些温补调理之剂,哪里能防得住“血崩”?
“一群废物!”太后厉声道,“连个胎都保不住,要你们何用!竹息,去,把太医院院判,还有告假在家的王太医,都给哀家传来!哀家倒要看看,这容妃的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嗻!”竹息应声而去。
皇后脸色大变。王太医?那个因“跌伤”告假、实则是被她暗中处置了的太医?太后此时传他,是何用意?难道太后知道了什么?
“皇额娘,王太医他告假在家,恐不便前来,况且容妃情况危急,耽搁不得……”皇后试图阻止。
“告假?”太后冷哼一声,“哀家看他不是告假,是心虚吧!容妃这胎,从一开始就蹊跷得很。哀家今日,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太后这是要撕破脸了!皇后袖中的手,骤然握紧。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太后会在这个时候,以如此强硬的态度介入!太后是要保容妃?还是……要借容妃之事,发难于她?
安陵容躺在榻上,听着太后与皇后的交锋,心中惊涛骇浪。太后来了!在这个最危急的关头,她终于来了!而且一来,就直指要害,要将王太医扯出来!太后是要借她“血崩”之事,掀开“假孕”的盖子?还是要借此,打击皇后?
无论太后意欲何为,她的机会来了!这潭水,终于要被彻底搅浑了!
她“虚弱”地睁开眼,泪水涟涟,看向太后,气若游丝,却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说道:“太后……太后娘娘……臣妾……臣妾在宝华殿……似乎……似乎闻到了一股……一股奇怪的香味……然后……就腹痛如绞……孩子……我的孩子……”说罢,她头一歪,再次“昏死”过去。
“香味?”太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目光如电,射向皇后,“皇后,宝华殿今日用了何香?”
皇后心中警铃大作,强作镇定:“回皇额娘,宝华殿平日只用檀香,今日……今日亦是如此。”
“是吗?”太后冷冷道,“那可要好好查查了。竹息,派人去宝华殿,将今日所用的香,全部取来!还有,容妃近日所用的一切饮食、药物、熏香,都给哀家封存起来,一一查验!哀家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脏东西,敢在宫中作祟!”
“嗻!”竹息领命,立刻带人前去。
皇后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她死死盯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安陵容,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这个贱人,临死还要反咬一口!什么奇怪的香味?分明是信口雌黄!太后这是要借题发挥,将“谋害皇嗣”的罪名,扣在她头上!
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太后与皇后,一坐一站,目光在空中交锋,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太医们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宫人们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出。
安陵容“昏迷”着,却能感觉到那两道冰冷目光的较量。她知道,自己这步以身为饵、死中求活的险棋,走对了。太后出手了,皇后被逼到了墙角。而这“血崩”的戏码,也将“假孕”的危机,暂时掩盖了过去。
然而,这只是开始。太后的彻查,皇后的反扑,真正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她将自己置于风暴眼中心,要么粉身碎骨,要么……绝地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