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阿哥弘时刚从尚书房出来,额角还带着些许薄汗,书本由小太监抱着,正想喘口气歇歇。
就被早已候在廊下的翠果和另一个长春宫太监一左一右“迎”住了,几乎是半扶半推地、急匆匆地带回了长春宫。
一进殿门,弘时一眼就瞧见了桌上那杯晾着的、温度正适宜的茶水。
可茶盏还没碰到嘴唇,就被眼神发亮的齐妃一把攥住了胳膊。
被这猛地一拽,茶水泼洒出来大半,也溅湿了弘时的手背。
而那只可怜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回桌上,滴溜溜地打着转。
“快!别磨蹭了!跟额娘走!”齐妃风风火火地,几乎是拖着他就要往外冲,头上的步摇因为她急促的动作而晃荡作响。
“额娘?您这是要带儿臣去哪儿?究竟发生何事了?”
弘时被他额娘这没头没脑的举动弄得彻底懵了,脚步踉跄,脸上写满了茫然与无措,只能被动地被拉着走。
“哎呀!叫你别说那么多!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去了你就明白了!”
齐妃语焉不详,语气里却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急切,只顾着拉他快走。
直到被生拉硬拽到养心殿,弘时依旧如坠云雾,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次,齐妃倒是临时抱佛脚地学“聪明”了些。
她停下脚步,先是整理了一下自己其实并无不妥的衣襟和发髻,努力想摆出端庄持重的样子。
然后,她一把将从长春宫小厨房匆匆提来的雕花食盒硬塞到弘时手里,也不管他拿没拿稳,随即用力把他往苏培盛面前一推,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仿佛是说给周围所有人听:
“苏公公!您瞧瞧,弘时这孩子啊,最是孝顺不过!听说皇上龙体欠安,担心得是坐立难安,书都读不进去了!这不,非要亲手熬了这碗老参鸡汤,定要亲自送来给皇上补补身子,尽尽孝心呢!”
她边说边用胳膊肘悄悄撞了一下弘时,眼神急切地示意他赶紧附和。
弘时被她撞得一个趔趄,脑子里嗡嗡作响。
齐妃喋喋不休的话语里,他只捕捉到了最关键的几个字——“皇上龙体欠安”。
[皇阿玛病了?]
这个认知让弘时猛地抬起头,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和额娘的暗示了,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惊惶和担忧:
“皇阿玛生病了?!严重吗?儿臣……儿臣方才在书房竟丝毫不知!皇阿玛现在如何了?”
他这一问,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顿时将齐妃那点蹩脚的借口戳穿得干干净净!
齐妃气得差点当场跺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铁不成钢地狠狠剜了儿子一眼。
她赶紧扭过头,对着苏培盛强笑道,试图挽回:“弘时还不经事,一听皇上病了就吓慌了神,胡言乱语了。”
“皇上到底圣体如何了?不如,就让我们母子进去看一眼吧。哪怕就是说一句话,也好让我安心,让弘时尽尽孝心不是?”
她说着,还想往殿门方向凑。
苏培盛看着齐妃这漏洞百出的说辞,心里真是无奈到了极点。
但面上,他还得维持着惯有的恭敬,身子却巧妙地挡住了去路:“三阿哥纯孝,奴才们都是知道的,这份心意的确难得,奴才定会一字不差地回禀皇上。”
“只是皇上此次感染风寒,太医再三嘱咐了,需得绝对静养,最忌打扰。娘娘和阿哥的心意既然已经到了,不如就先回宫歇着?等皇上大安了,自然会去见阿哥的。”
弘时本来对皇上就心存畏惧,生怕被考问功课,一听苏培盛这话里话外都是让他们回去的意思,简直是求之不得,立刻就想顺势转身溜走。
但齐妃今日是抱着“探听虚实、为子扬名”的坚定决心来的,岂肯空手而回?
她不但没退,反而又上前一步,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急躁:“我们就进去请个安,看一眼,绝不吵着皇上!皇上到底是怎么了?真的只是寻常风寒吗?严不严重啊?太医怎么说?……”
苏培盛被她这胡搅蛮缠、毫无眼力见的行为弄得是一个头两个大,额角的青筋都隐隐跳动,正不知该如何彻底打发她之际,养心殿的门帘一动。
小厦子快步走了出来,凑到苏培盛耳边低声急速地回禀了几句——原来是殿内,皇上被外面这越来越不像话的动静给吵醒了。
皇上听闻是齐妃在外面闹,眉头死死拧紧,重重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挥挥手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吧。”
实在是怕齐妃在外头不顾体统地嚷嚷得更厉害,反而更丢皇家的脸面。
苏培盛得了旨意,心里也松了口气,这才侧身让开道路,语气平淡无波:“皇上宣娘娘和阿哥进殿问话。”
齐妃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一种“果然如此”、“我就知道能行”的得意神色,仿佛自己的坚持赢得了莫大的胜利,忙不迭地拽了拽还有些发愣的弘时,整理了一下表情,快步走进殿内。
然而,一踏入内殿,看到皇上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好端端地靠坐在明黄锦缎的床榻上,眼神清明锐利,甚至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审视冷冷看向他们时。
齐妃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方才在殿外的那点嚣张气焰和得意瞬间被冻结、粉碎,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弘时的手。
嘴巴张了张,几乎是完全没过脑子地、脱口而出:“皇上……您、您没事啊?您看起来……气色还好?”
这话问得简直是蠢笨至极,甚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失望。
皇上一听,胸口猛地一堵,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气得咳嗽了两声,怒极反笑:“怎么?朕没事,安然无恙,你看起来很失望?在养心殿外吵吵嚷嚷,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有没有一点宫妃的端庄样子!”
他的目光又扫向缩在一旁、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脸色煞白的弘,厉声斥道:“还有你!弘时!不好好在书房读书上进,跟着你额娘胡闹什么!你的《论语》读通了?《资治通鉴》看到第几卷了?朕明日便要亲自查问你功课!”
被皇上这雷霆之怒一训斥,齐妃和弘时立刻像被疾风暴雨摧残过的禾苗,彻底蔫了。
齐妃臊得满脸通红,头几乎要垂到胸口,手指死死绞着帕子。
弘时更是吓得浑身一颤,脑袋埋得低低的,连呼吸都放轻了,恨不得地上有个缝能钻进去。
皇上看着他们母子俩这副鹌鹑样子,一腔怒火竟不知该往哪里发,最终化作深深的无力感和浓浓的失望。
他疲惫不堪地摆摆手,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耗费心神:“都给朕滚回你们的长春宫待着去!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再出来瞎晃悠!弘时,回去给朕闭门读书!若明日考问再有差池,朕绝不轻饶!”
“是……臣妾\/儿臣知罪……臣妾\/儿臣告退……”
齐妃和弘时如蒙大赦,慌忙行了礼,落荒而逃般地快速退出了养心殿,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
*
起初,各宫妃嫔听闻齐妃竟能带着三阿哥进入养心殿,心中皆是一惊,暗自揣测皇上是否真的病重。
然而,紧接着的消息——齐妃因言行失当触怒龙颜、被申斥并责令回宫思过——却又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继而暗自嗤笑齐妃的莽撞。
看来,皇上此次确实并无大碍,至少精神头足以发火训人。
后宫表面紧绷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但在这看似一场闹剧的落幕中,有一个人却并未仅仅一笑置之。
曹琴默听着宫女的回报,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她低声自语:“为何偏偏是齐妃,能进入养心殿?”
她越想越觉得此事绝非表面看去那么简单。
皇上病中需要静养,苏培盛把守森严,连消息都探听不到半分,为何会独独放齐妃和三阿哥进去?难道真的只是因为齐妃胡搅蛮缠。
一个大胆、惊人的念头逐渐在她心中成形:
“难不成……皇上这次病中,心思有了变化?眼见其他皇子年幼,唯有三阿哥年纪稍长……这是动了要立储的心思?所以才会特意在病中见一见弘时。”
“看来,”曹琴默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长春宫的方向,又仿佛看向了更远处,“这步棋,还得再好好琢磨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