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到，圣火殿的铜铃还没响到第三声，盼桃已经“咚”地一脚踹开离朱寝殿的门。
“师傅！我十五啦！”
她顶着一头睡炸的毛，怀里抱着刺包包，刺包包怀里抱着个空糖盒，一人一刺猬脸上都写着“饿”。
离朱正盘腿打坐，被她吓得真气差点逆行。睁眼一瞧——
小姑娘今日穿了件新裁的赤霞裙，裙角绣满了歪歪扭扭的小火狐，一看就是她自己动的针。最离谱的是，她还在腰带上挂了个小木牌：
【今日寿星·禁止批评】
离朱按了按眉心：“……先去把鞋穿好。”
“……”
离朱叹了口气，抬手一招，寝殿角落里飞出两只小玉靴，精准地套到她脚上，还顺手给她把翘起的呆毛压下去。
膳房早已鸡飞狗跳。软软系着“今日公主最大”的粉红围裙，正指挥一群火蜥蜴搬蒸笼。
“快快快！长寿面要一根到底，断一根扣你们半年工钱！”
火蜥蜴们眼泪汪汪，尾巴都不敢乱甩。
离朱牵着盼桃进来时，灶台上正上演“糖霜雪崩”——软软为了给面条“添彩”，把一整罐赤霄糖晶倒进锅里，结果糖太多，熬成了岩浆。
“小殿下快许愿！”软软一把将盼桃推到灶台前，“对着糖火山许愿最灵！”
盼桃双手合十，大声道：“我要离朱哥哥以后每年都陪我过生日！”
糖火山“噗”地炸出一朵蘑菇云，像替她应下。
吃完面，离朱说要带她去取礼物。
藏星阁是圣火殿最高的地方，楼梯螺旋向上，像盘在塔身的一条火蛇。盼桃爬到一半就耍赖：“十五岁还要爬楼，不合理！”
离朱蹲下来，背对着她：“上来。”
盼桃欢呼一声，扑到他背上，顺手把刺包包放到他头顶。刺包包团成一个火球，像盏移动小灯笼。
藏星阁顶层堆满旧卷轴，最中央摆着个落满灰的檀木匣。离朱单手托着她，另一只手掐诀，匣盖“啪”地弹开——
里头是一盏极精巧的琉璃灯，灯罩雕成一只展翅的小凤凰，羽毛根根分明，凤嘴里衔着一颗滚圆的夜明珠。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栖凰灯’。”离朱声音低低的，“她说……以后给未来小徒弟当生辰礼。”
盼桃“哇”了一声，突然凑近他耳边：“那我现在是‘未来小徒弟’了吗？”
离朱手一抖，差点把她扔下去。
“先去后山，有东西给你看。”
圣火殿后山从没人踏足，盼桃跟着离朱穿过桃林，才发现林尽头藏着座半悬的云台。云台边缘绕着圈淡紫色的灵力罩，挡住了山风，中央立着座莲形火池——池里的圣火竟被梳理成了漩涡状，不像往常那般烈，倒像温顺的水流，最中心浮着个琉璃盏，盏里盛着灵乳糕，边缘烤得微微发焦，和父亲当年总特意留给她的那层一模一样。
“闭眼。”离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晨起的低哑。盼桃乖乖照做，下一秒就感觉掌心多了点暖意——是朵比往常大些的烬火莲，花瓣边缘缀着细碎的光，花心竟用星火凝出了“沈盼桃”三个字的篆体，温温的不烫手，反倒像握着块暖玉。
“生辰快乐。”他的气息拂过耳尖，带着点桃花酿的甜，“以后年年，师傅都陪你过。”
盼桃猛地睁眼，正撞见他眼底的星火——比圣火还亮，把她的影子都染成了金红色。她咬着唇笑，把火莲攥在掌心，暖意在指尖漫开，像握住了一整个春天。鼻尖忽然一酸，想起往年在青峰山，娘亲会给她煮长寿面，爹爹会偷偷在面里卧两个荷包蛋，可今年在圣火殿，离朱却把所有的温柔都揉进了这一天里，比青峰山的春天还暖。
“师傅……”她伸手抱住离朱的腰，把脸埋在他紫袍下摆，闻到他袖口飘来的桃花香，和爹爹衣上的味道很像，却又多了点圣火的暖，“桃桃好喜欢师傅。”
离朱的身子僵了僵，抬手想摸她的头，却在半空中停住，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低得像怕惊着她：“先吃糕，凉了就不好吃了。”
云台边的风卷着桃花瓣落下，落在盼桃的火晶裙摆上，像给她缀了层粉雪。她捧着琉璃盏吃灵乳糕，焦脆的边缘在嘴里化开，甜得眼睛弯成月牙，转头时看见离朱正盯着她笑，嘴角弯起的弧度比往日都明显，像被春风吹软的冰。
午后，离朱牵着盼桃的手踏上火云车。盼桃趴在云边往下看，云层下掠过成片的玄色战旗，旗上的“九幽”几个字字在风里猎猎作响，偶尔有银甲士兵骑着灵犀兽掠过，铠甲上的寒光晃得她眯起眼睛。“九幽战部的风比南天门烈，待会儿把这个戴上。”离朱从袖中摸出个冰蚕丝织的小披风，替她系在肩上，指尖捏着披风系带时，还特意留了点松量，“别冻着。”
九幽战部在极西之渊，常年黑雾弥漫。火云车落地时，守门的天将吓得长戟都掉了：“南、南天圣火之主？您来砸场子？”
离朱面无表情：“探亲。”
天将：“……”
沈念安正在校场练兵，远远瞧见一团赤金火光冲进来，还以为魔族偷袭，提刀就砍——
“哥！”盼桃从火云车里探出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沈念安刀都扔了，一个箭步冲过来，把妹妹抱起来转了三圈：“长高了！也胖了！”
“哥哥！”盼桃扑进他怀里，鼻尖蹭到他甲胄上的寒气，却觉得格外亲切。她仰头时，看见沈念安下巴上冒出了点青茬，眼角还有道浅浅的疤痕，却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桃花瓣，动作温柔得不像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将领：“怎么突然来了？离朱神尊竟舍得带你跑这么远。”
离朱站在一旁，看着兄妹俩相拥的模样，眼底浮起点笑意。沈念安瞥见他的神色，又看了看盼桃攥着离朱袖口的手，以及她裙摆上那对和离朱气息相似的凤羽坠，心里忽然有了数，却没点破，只拍了拍盼桃的背：“走，带你去我帐里，给你留了凡间的糖人。”
“等一下哥哥，你先闭眼！有惊喜！”
沈念安无奈失笑，依言闭眼，指尖还保持着虚扶的姿势，怕妹妹站不稳。盼桃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把锦盒举到他面前，连声音都带着点紧张的颤：“睁开啦！”
锦盒掀开的刹那，暖光漫出来——里面躺着件玄色的护腕，是用神界寒潭特有的冰蚕丝混着凤凰羽织的，护腕内侧绣着极小的“安”字，边缘缀着三颗银鳞珠，是盼桃攒了半个月的练火余烬，一颗一颗凝出来的。“我听软软说，哥哥打仗时总磕到手腕，”盼桃伸手拉住沈念安的胳膊，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甲胄下的旧疤，“这个护腕能挡寒气，还能……还能替我护着哥哥。”
沈念安的指尖顿了顿，拿起护腕时，触到内侧绣线的温度——那是盼桃绣到半夜，用自己的灵力烘暖的，软得像妹妹小时候攥着他手指的温度。他喉结滚了滚，把护腕往手腕上一缠，大小竟刚刚好：“这么巧？正好合我手腕。”
“谁让我是你最亲爱的妹妹呢，还有这个！我跟软软学的，放了哥哥爱吃的蜂蜜，就是……就是烤焦了两块。”
沈念安捏起一块栗子糕，咬了一口，甜香混着焦脆的边缘在嘴里化开，像回到了青峰山的旧时光——那时妹妹总跟着他屁股后面转，烤坏的点心他都偷偷吃掉，说“焦的才香”。他看着盼桃紧张的眼神，忽然笑了：“比天厨司做的还好吃，下次多烤几块焦的。”
离朱站在一旁，看着兄妹俩的模样，从袖中摸出个玉瓶递过去：“这是用涅盘火炼的凝神丹，战部风烈，睡前服一粒。”他说着，又从另一个袖袋里拿出个木雕——是只玄甲战狐，尾巴翘着，嘴里衔着颗小星子，“给你的，生辰礼。”
沈念安接过木雕，指尖触到光滑的木头，忽然想起小时候，离朱总陪着他练剑，还说“沈家儿郎，当如利剑”。他抬头看离朱，又看了看妹妹攥着离朱袖口的手，眼底浮起了然的笑：“神尊倒比我这个哥哥还细心。”
当晚的营房里，生辰灯比往日更亮些。盼桃把从圣火殿带来的琉璃灯挂满了帐子，灯里的星屑花瓣晃得满帐都是粉金的光。沈念安坐在案前，一边给妹妹剥灵栗，一边听她讲圣火殿的趣事——说刺包包总躲在离朱的紫袍里睡觉，说离朱半夜偷偷看凡间话本，还说自己练火时把师傅的袍子烧了个洞。
“你还敢烧神尊的袍子？”沈念安笑得直摇头，把剥好的栗子仁塞进她嘴里，“就不怕他罚你抄《神火守则》？”
“才不怕！”盼桃嚼着栗子，眼睛亮得像星星，“师傅不仅没罚我，还替我补了袍子，用的还是凤凰羽线，比原来还好看呢！”她说着，转头看了眼坐在帐角的离朱，见他正低头擦拭佩剑，月光落在他侧脸，把他的轮廓描得格外温柔，耳尖忽然红了。
沈念安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等离朱出去添灯油，他凑到妹妹耳边，促狭地戳了戳她的脸：“老实说，是不是喜欢离朱神尊？”
盼桃的脸“腾”地红了，把脸埋进灵栗碟里，声音闷闷的：“哥哥怎么知道……”
“你看他的眼神，藏都藏不住。”沈念安捏了捏她发烫的耳尖，语气忽然认真，“离朱神尊待你如何，哥哥看在眼里——他为了给你练生辰火莲，半个月前就推了天帝的军务，每天在圣火殿后山琢磨到半夜；你怕打雷，他就整夜守在你帐外；连你绣护腕时缺的冰蚕丝，都是他亲自去的寒潭采来的。”
盼桃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真的？”她想起前几日翻离朱书房，看见案上摊着本《凡间生辰习俗录》，书页上还画着小圈圈，标注着“桃桃喜欢甜，需备糖糕”“桃桃怕风，需带披风”，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骗你是小狗。”沈念安刮了下她的鼻尖，把最后一颗栗子仁塞进她嘴里，“他不是怕师徒名分绊着你，是怕委屈了你。你若真喜欢他，就主动些——当年爹爹追娘亲，可是连天帝的命令都感忤逆，你这丫头，怎么倒比爹爹还胆小？”
帐外的风卷着灯影晃进来，盼桃攥着掌心的栗子壳，忽然鼓起勇气：“那……那我找个时机跟师傅说！
盼桃刚攥着裙摆要起身，帐帘就被一股清冽的风掀开，伴随着木质托盘轻响——墨渊颀长的身影逆光而立，玄色战袍上还沾着营外的夜露，肩甲处的银纹在灯火下泛着冷光，可他手里端着的白瓷碗却冒着暖雾，桃花羹的甜香混着灵力的清润，瞬间漫满了整座营房。
“刚去帐后煮的，”他声音低沉，像九幽战部常刮的风裹了层暖意，指尖捏着托盘边缘，动作竟比握剑时还轻，“给你和念安，还有离朱都尝尝。”说罢，他将托盘放在案上，三个白瓷碗摆得齐齐整整，每碗羹里都飘着片完整的桃花瓣，连花瓣朝向都差不离，看得出来是特意挑过的。
盼桃瞪圆了眼睛，小脑袋转得像陀螺——一边是浑身寒气的战神，一边是冒着甜香的桃花羹，这反差比离朱偷偷吃松子糖还让人惊讶。“墨渊战神……你还会煮羹呀？”她凑到案前，鼻尖几乎要碰到碗沿，看见羹里的桃花瓣浸得透亮，底下还藏着几颗碎冰糖，像沉在蜜里的小星子。
盼桃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盏沿，就被烫得“嘶”了一声。
离朱眼疾手快，赶紧冲到她身边，顺手捏住她耳垂：“我的公主小殿下，烫要先捏耳朵，你娘没教你？”
盼桃被捏得龇牙咧嘴，还不忘贫嘴：“师傅不也没教。”
离朱被这句“师傅不也没教”噎得耳根一红，松开她耳垂，改去握她指尖，轻轻吹了吹：“是师傅疏忽，下次一定把‘防烫口诀’写进《守则》。”
墨渊低笑一声，把托盘往盼桃面前又推了半寸：“桃花羹要趁热才甜。”
说罢，他侧了侧身，露出背后——
原来那威风凛凛的战袍下摆，竟系着一条粉嫩嫩的围裙，上头绣着“九幽小当家·渊”六个毛茸茸的字，旁边还画了一只抱着锅铲的……小松鼠？
盼桃“噗嗤”笑出声：“战神哥哥，你围裙比剑还闪。”
墨渊面不改色：“念安绣的，绣坏了不许我扔。”
沈念安在旁凉凉补刀：“我原本想绣火麒麟，结果绣成了胖松鼠。”
离朱看着那条围裙，又看看墨渊，忽然觉得手里的桃花羹更香了——毕竟能让九幽战神系粉红围裙的人，全天下也就沈家兄妹了。
盼桃坐在一旁，捧着桃花羹小口喝着，甜香在嘴里化开，暖得胃里都舒服。她看着墨渊给沈念安擦剑上的浮尘，动作认真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又看见沈念安把剥好的灵栗悄悄放进墨渊碗里，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墨渊战神，”盼桃忽然开口，晃了晃腕上的银铃，“你是不是也喜欢哥哥呀？”
这话一出，帐里瞬间静了下来。沈念安刚塞进嘴里的灵栗差点喷出来，墨渊手里的剑穗都掉在了地上。离朱忍着笑，端起桃花羹喝了一口，眼角的余光却看着这对“别扭情侣”的反应。
墨渊弯腰捡剑穗时，耳尖红得能滴出血，他咳嗽了两声，声音比刚才还低：“小孩子别乱说。”可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沈念安身上，像被磁石吸住了似的。
沈念安笑着揉了揉盼桃的头发，替墨渊解围：“你这丫头，人小鬼大。”可他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指尖悄悄碰了碰墨渊的手背，像在安慰他。
盼桃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低头喝起了桃花羹。这时，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递给墨渊：“墨渊战神，这个给你！”布包里是她用练火余烬捏的小战狐，尾巴翘着，嘴里衔着颗小栗子，“我跟软软学的，虽然捏得不像，但是……但是能替我谢谢战神照顾哥哥！”
墨渊接过小战狐，指尖触到温热的火烬，像握住了团小太阳。他看着战狐歪歪扭扭的耳朵，忽然笑了——这是他第一次收到这么“特别”的礼物，却比任何珍宝都让他心动。“谢谢桃桃，”他把小战狐放进怀里，小心地护着，“我会好好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