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压顶时,一号放映室的全息投影正将峨眉山的雪景铺展在眼前。
山路边,商佥扶着方清白老太太,另一侧的商森踩着半尺厚的积雪,步步稳当。老太太非说要等雪停,上金顶礼佛——今天是5月18日,没人懂她为何偏选这个日子。山道上她脚力不济,喝了口水,便坐在块山石上歇脚。在雷洞坪吃过早饭时太阳还斜斜挂着,等三人磨蹭到山顶,暮色已漫过云海。
落阳架在两峰之间,把大地染成一片沉寂的金红。周遭人群一时失语,仿佛被岁月流痕洗去了所有喧嚣,连礼禅的香火味都变得稀薄。山下远景模糊成一片,像被压扁的丘壑,又像丛丛树木的剪影,清晰里透着迷乱,茫然中带着疏离。
“人从何来?又为何而去?”方清白忽然开口,声音被山风卷得发飘。
她走到十方普贤菩萨像前,双膝落地,额头轻抵石阶:“我佛尊上,小女子愿献凡间烦语,求启心智,拂去尘埃。”
周围人仍不做声。老太太却忽然笑起来:“这山道景色真好!你们看那山松,拐来拐去的,马远画的铁松也难描这神态;还有那猴子,像要从石缝里钻出来——哎,它摸我手呢,太真了!”
她指着路边的石头:“这是玄武岩还是石灰岩?右边有石英石夹层,白得晃眼。我们走太快了。”叹口气又道,“老了,我年轻时一天走百十里路呢。”
她招呼商佥商森:“你俩脚力不行呀。”
兄弟俩早站不稳了——三人戴着立体眼镜,在全息电影里彻底沉了进去。方清白默念着“众生平等”,眼前的场景却在变:影片里套着影片,历史里叠着历史。她先惊愣,随即有些慌乱——当史前巨兽面朝众人奔来时,商氏兄弟赶紧扶住这好奇心重的老太太。
影片继续推进,华国上下五千年的画面闪掠而过。方清白的表情从惊奇到迷茫,再到消沉。那些特殊的时光片段里,人人带伤而行。商佥商森早忘了自己的职责,望着画面里的高楼大厦、金铺银行、十里洋场发呆。
“哥,”商佥戳戳商森,“咱在这地方,原来干啥来着?”
商森想了想:“许是拉黄包车的?”
“不能体面点?”商佥撇嘴。
“十里洋场十里红灯,体面又值几文?”方清白接话,忽然问,“若重活一次,我能改变什么?能让世人记着我吗?”
没人答她。大家都知道,这老太太近来犯了阿尔茨海默症,时好时坏。
当史前巨兽再次奔来时,有人从后面上前,摘下了三人的眼镜。全息影像“哒哒”消失的瞬间,方清白忽然捂住耳朵:“枪炮声……好多枪炮声……”
医生会诊后说,是战争后遗症——立体电影里的画面太真,勾醒了她深埋的记忆。电影院无责,毕竟是老人自愿观看。
谁知翌月,老太太反倒清明起来,最近的事记得分毫不差。有天她去探视老伴,放下狼毫笔,收起刚画好的墨竹,忽然说:“我们出资吧,帮霍尘把《十里平湖图》补全。”
没人懂她为何突然提这茬。或许在全息的真假里兜兜转转后,她终于明白:有些“假话”,原是为了撑起一点念想,^像这山顶的落阳,哪怕是影片里的,也能照亮片刻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