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勇大约是得罪过“皇帝”的——他祖上曾把皇帝宠爱的马墓给扒了,连带着墓边的池子一起填了。谁让杨家在当地是望族,行事向来横冲直撞。到了他这辈,更是胆大包天:为了吞下不二城运来的整车垃圾,硬是炸平了几座山,把垃圾填埋场扩了三倍。如今这里每天能消化全城的垃圾,再不用偷偷往邻市运,那些早就怨声载道的邻城,总算不用再把垃圾一车车遣返回来。
不二市长在市民大会上敲着桌子说:“咱们城快被垃圾山围了,跟当年农村包围城市一个架势。”那以后,不二市民竟以减少每日垃圾产量为荣,见面打招呼都问:“今天扔了几袋?”
离城百余里的群山里,是留守儿童扎堆的地方。这年来了位支教老师,第一次走上讲台,才明白不二市长调她来的真正用意——教室里没几个醒着的,孩子们要么趴着睡觉,要么偷偷玩手机,活像当年考场里无精打采的自己。
“五百年前,要是祖上天天拼命造垃圾,原世界早没了。”霍尘倚着讲台,慢悠悠地说,“所以啊,咱们现在住的,可能就是个模型。”她知道打不过瞌睡虫,不如投其所好——这些孩子爱动漫、信荒诞创世说,那就顺着他们说。她本想好好上课,可职高的学生要么基础太差跟不上,要么压根不想听,连她自己久坐都犯困,总得找个话题吊着大家的精神。
“那上学还有啥用?”后排有人嘟囔,是杂货店店主的儿子,一米九的大个头,正对着手机屏幕打游戏,“真要是模型,不如天天在方舟上打游戏,学校都没了,谁还管上课?”
“可方舟上得讲世界语吧?”霍尘挑眉,“你英语不合格,人家说不定把你丢下去。”这话没起作用,反被学生笑“老土”。两周后,学校请来的外教也被辞了——那老外罚学生抄作业,抄得孩子们两眼冒火,家长们联名把他告了。
霍尘本是全球有名的心理学家,精通英、德、俄、日四国语言,还会几招武术。祖上是显贵,只是曾外公那支早败落了。她来不二市,原是为了治少年网瘾,可看了学生打《王者荣耀》的架势,自知打不过;又顾忌着杂货店老板儿子那一米九的个头,比她这一米七的身板壮实太多。收了家长的钱,总不能不管,只好曲线救国:“咱们从游戏台词的语法入手?先搞懂‘double kill’的语法结构,再聊战术?”
“几百前有位高人,早算出今天的垃圾围城。”她换了个话题,试图把孩子们的注意力从游戏上拉开,“他在平湖古村留了幅画,要是能复制出来,说不定能脱困。1994年后咱们就活在模型里,跟你们玩的游戏一样,都是虚拟的。”
满堂哄笑。“老师您先去看看脑子吧!”“还不如修修教室的灯,晃得人睡不着!”
霍尘也不恼,反正课时费照拿。后来她被大专请去上课,教室里照样一片呼噜声,她倒琢磨起怎么对得起这笔钱——或许该教他们几招防身术?至少打架时不吃亏。
这天她在咖啡店见不二城的文化市门负责人,对方小心翼翼地把咖啡推过来,满脸赔笑。人是他请来的,如今又要赶人走,总归有点不好意思。霍尘刚被大专辞退,正愁没处去,端起咖啡慢悠悠地喝:“早说过那帮孩子我管不了,你们偏不信。”
负责人搓着手:“霍老师多担待,主要是家长投诉……”
话没说完,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声——方鹏带着侄子方湖来了。他们要去万山岭,查杨勇的人工湖。
杨勇修的湖,说是复原平湖古景,实则宽才十米,长不过百步,活像条放大的腰带。方鹏绕着湖走了半圈,脸越沉越黑。霍尘在旁边吟道:“十里平湖,以步为尺,推走的是画,卷起为图;一步一尺,十步成湖。”
随行的外国专家听不懂这酸文,却看得出方鹏脸色难看。方鹏出身酒乡,却滴酒不沾,烟也极少抽,此刻手都摸向烟盒了,又想起不二市的规定——男人不得在女性面前吸烟,说是为了提高生育率,对女性几乎有求必应,连婆媳吵架都能申请分居两地,一个去南极一个去北极。他悻悻地收回手,把气撒在随从身上:“查!给我查清楚杨勇挪用了多少公款!”
杨勇的下场是注定的——不二市长把他送上了法庭。这位想“带薪度假”的杨总,终究没能如愿。
市里还下了令,要复原十里平湖的自然景观。黄金枝在麻将馆嗑着瓜子说:“那帮人钱多烧得慌,不如给我们回乡下盖房,总比男人打牌、女人聊八卦强!”她说出了拆迁户的心声——钱到手时像要过期似的,拼命造:尚崇跟着炒股,买了快跌停的股票,钱全进了会计师的腰包;黄金枝她们炒黄金,亏得比男人还惨。才一年多,当初的暴发户就成了城市“五保户”,想回乡下,老家早被推平盖了别墅,住满了不愿搬走的有钱人。
2525年的今天,人们似乎并没比祖上仁慈多少。方鹏在议事大厅劝了半天,那些住别墅的老爷们愣是不肯挪窝,只说:“吃下的东西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方鹏作为轮值长官,满肚子心事,只好先离开。他在不二城任职,妻儿都没跟来,只有方湖陪着。叔侄俩走出大厅,身后空荡荡的,只剩下冷空气在里头打转。
“下一步怎么办?”方湖问。
方鹏望着远处的垃圾山,那座山一天比一天高,像在慢慢吞噬这座城。“先把杨勇的案子结了,再想平湖的事。”他说,声音里透着股疲惫。
风从湖面吹过来,带着股说不清的味,像混合了垃圾场的馊臭和湖水的腥气。霍尘说得没错,这模型般的世界,连空气都透着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