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早让我派人接走了。”
众人怨声载道,怪西德不早说。西德抬眼反问:“说了又能怎样?下面早没坐标了。”彭家廊楼浸在翻涌的云雾里,从舷窗往下望,大地是一片枯槁的黄,像块被遗忘的旧布。
两天后,飞机穿破云层时,西德才沉声道:“地质队早勘探过,彭家廊楼底下是空的,塌是迟早的事。”霍尘和彭伏憋着气骂他,他却只垂着眼,过了会儿才补了句:“最先迁走的是苏绣那批,还算顺。”
太空从不准带地面活物——早年空间站闹过荷兰鼠灾,鼠疫蔓延后,便立了死规矩,只留医学部特例。如今唯一能在太空存活的活物,是中国苏绣用的蚕。这还是联合国太空移民总署特批的,西德作为总署长,亲自签的文。蚕养在恒温温室里,啃的是太空培育的桑叶。
见彭?眉峰锁着愁绪,西德在颠簸的机舱里换了个调子,讲起太空养蚕的趣闻。
而此刻的西城田埂上,麦孝孚正盯着无边无际的麦浪发怔。脚下这片几千公顷的黑土地,底细实在离奇:六米深的地下铺着不锈钢板,板上盖着月球陨石磨的细灰,再往上才是“土”——一部分挖自火星火山,不够,又从土星光环筛了尘埃来填。这里是太空粮食的命根子,可田里偏又间种着桑树。
前几年火山灰肥力太野,种啥都疯长,光拔节不抽穗。后来引进中国的蚕,才改种矮化桑苗。哪料才两年,桑树竟蹿得比他屋旁那棵南美巨杉还高。“他娘的!”麦孝孚盯着那些阔得能当太空站风帆的桑叶,喉头发紧。
“中国人呢?”他冲事务官吼,“去年说好的,麦一黄就来摘新叶,把桑树也锯了!”小麦是太阳晒出来的,这桑树遮天蔽日,产量准得跌一半。
事务官脸色发绿:“那边说,蚕闹僵病了——不吐丝,连桑叶都懒得碰。”
麦孝孚望着金灿灿的麦浪,急得原地转圈:“那怎么办?”
“要不……等中国人回话?”事务官嗫嚅,“高级面料里,中国丝绸占了快一半……”
麦孝孚猛地顿住脚,牙缝里挤出句:“西德这狗娘养的!”
机舱里,西德突然连打三个喷嚏。“谁在骂我?”他揉着鼻子笑,“准是麦孝孚。四十年了,那老东西种小麦种魔怔了,当年我劝他别死磕,他偏不听。现在倒好,见了总署长都敢装没看见,连句‘先生好’都省了。”他捂着腮帮子,“牙疼……不过,就爱看他被麦田折腾得跳脚的样儿。”
彭伏望着窗外,没接话。霍尘也只是沉默。
机舱门“嘶”地滑开,西德第一个迈下去,高大的身影撞进太空的冷月光里,像尊沉默的金属雕像。接彭伏和霍尘的人已在等候,彭?要去的地方不顺路,几人在舱门口分手。
“先别过了。”彭?说。
“嗯。”
地面是亮得晃眼的合金板,这里是工业区,往北就是主管城。彭伏冲霍尘扬了扬下巴,转身走进巨大的钢铁冶炼中心——矿石在这里分解、提纯,最终化作太空城的骨骼。
冰白的月球悬在东边天际,左侧太空城的金属外壳正反射着月光,亮得像块融化的银。霍尘望着那片光,忽然苦笑:“离开故土才几代人,倒成了高不可攀的太空人了。”
生物学里的蚕僵病向来复杂,她打算去现场看看。抬手召来“兔子快跑”无人车,车门滑开时,车里的电子音甜丝丝地问:“小姐姐要去哪儿呀?”
“太空养蚕基地。”霍尘输入身份信息。
“收到~”无人车缓缓启动。
车速不快,霍尘靠着车窗,往事忽然漫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