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内的沉郁虽因女红技艺记载稍缓,却仍缠裹着挥之不去的滞重,海浪拍击船身的声响,在此刻竟透着几分暗藏的警示。霍尘将分拣好的女红记载残片小心收纳,指尖的轻柔下藏着未宣的沉凝,眼底那点因古艺留存而起的微光,早已被深层的顾虑覆上阴霾。
兰重望着操作台剩余的残卷,眉目间仍凝着对重工记载流失的怅然,沉默半晌,抬眸看向霍尘,语气里藏着清晰的期许:“这些女红技艺虽有价值,却终究难补文脉核心缺口。贡家日记所载沉舟不止这一处,后续若能继续打捞,未必不能寻得完整些的大典残卷,补全重工、天文记载的遗憾,也能为公益筹措更多资金。”
话音落下,舱内众人眼底皆掠过一丝希冀,贡家随行族人亦抬头望来,虽未言语,神情里却藏着几分认同——若能接续打捞,或许能挽回些核心文脉价值,也算不负先前付出。
唯有霍尘垂眸抚过收纳残片的锦盒,指尖微顿,眼底情绪复杂难辨。她怎会听不出兰重的深意,这般直白的期许,字字都指向后续的持续打捞。可旁人只看见文脉补全的可能、公益落地的利好,唯有她清楚,这背后盘绕的风险,早已如暗礁般潜伏在暗处,稍有不慎便会船毁人亡。
岛国王储对母家贡家的敌意,她早有察觉。贡家世代深耕海运,版图遍及远洋,早已成了王室眼中需制衡的存在,王储蛰伏多年,向来紧盯贡家动静,只盼寻得半点把柄伺机拿捏。此次打捞已动用贡家核心航海日记,虽全程合规,却已是高调之举,若再答应第二、第三次打捞,频繁动用家族机密,大肆涉足公海沉舟遗存,新王上位后,难保不会以此发难,扣上“私揽海域遗珍、泄露海事机密”的罪名,届时不仅贡家海运基业难保,连她自身安危都岌岌可危,轻则受限制衡,重则身陷囹圄。
她要的从不是借打捞实控贡家海运的权力,反是伺机脱身的安稳。母家的荣光与牵绊,早已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王室的窥伺如影随形,此刻贸然接续打捞,无异于主动将把柄递到对方手中,自陷险境。
“后续打捞之事,需审慎考量。”霍尘抬眸,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语气却愈发沉稳,“此次打捞虽顺利,却也耗费巨大人力物力,且深海作业风险难测,海况多变,文物腐蚀程度亦无定数,未必能再有遗存收获。再者,贡家日记所载沉舟皆属家族百年秘藏,频繁打捞易泄露核心坐标,动摇家族海运根基,需回禀家族商议后再定。”
她刻意避开王室风险的核心顾虑,只以成本、风险与家族规矩为由推脱,语气沉稳,挑不出半分错处,可眼底的疏离与戒备,早已悄然流露。
兰重闻言,眉峰微蹙,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沉了下来,沉默间眼底掠过一丝沉吟,似隐约察觉她未说出口的隐忧。他原以为霍尘能懂文脉传承的迫切,也知晓公益资金的缺口,会顺势应下后续打捞,却未想她竟这般审慎推脱。那份期许落空的失落,叠加上先前重工记载流失的疼惜,让他周身气场愈发沉郁,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我知晓打捞不易,也懂贡家规矩,只是文脉流失难挽,每多打捞一次,便多一分挽回的可能,公益项目也能多一分支撑,还望你多斟酌。”
话语里的恳切与施压,清晰可辨。
霍尘心底暗叹,兰重心怀文脉与民生,却终究难察顶层圈层的暗潮汹涌,不知她身后的步步荆棘。她迎着兰重的目光,语气依旧坚定:“兰局的心意我懂,只是家族之事需循规矩,且风险实在难控,我不能贸然应允。”
贡家随行族人此刻也反应过来,神色渐显凝重。他们虽盼文脉留存,却也清楚家族处境,王室的窥伺从未停歇,频繁打捞确实风险重重,先前只顾着失落,竟未顾及这层隐患,此刻看向霍尘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认同与凝重,再无人敢轻易附和兰重的提议。
舱内的氛围再度沉了下来,比先前的颓丧更添了几分暗流涌动的滞涩。一边是兰重对文脉传承的迫切与期许,一边是霍尘对自身安危与母家危机的顾虑,立场相悖,却各有立场的正当,沉默成了此刻唯一的僵持。
老水手张叔察觉得舱内的微妙氛围,摸了摸下巴,讷讷开口:“后续打捞确实费劲儿,海里的事儿难预料,说不定下一处沉舟早就散了,稳妥些也好,别到头来赔了人力又惹麻烦。”常年跑船的他,最懂稳妥避险的道理,朴素的话语里藏着务实的通透。
设备运维小李也低声附和:“深海作业成本太高,且后续文物修复也是巨大开销,若再无核心发现,确实得不偿失,审慎些没错。”他站在实操角度,也觉后续打捞风险大于收益。
霍尘听着两人的话语,心底稍缓,却依旧难卸沉重。她望着窗外茫茫深海,眼底藏着无人知晓的隐忍——不是不愿助力文脉与公益,而是身处漩涡之中,自保与护母家周全,才是首要前提。那些未说出口的暗潮与危机,那些身不由己的挣扎,都化作心底的沉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兰重望着霍尘坚定的神色,知晓再劝说无益,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满含怅然与无奈。这声叹息,比先前因残卷残破的叹息更添了几分复杂,藏着对文脉传承受阻的痛惜,也藏着对现实阻碍的无力。
沉寂再度笼罩舱船,海风裹挟着深海的寒意涌入,吹散了些许残卷的腐朽气息,却吹不散舱内的僵持与滞重。霍尘垂眸望着掌心的残片,指尖微凉,前路漫漫,文脉传承的责任、公益落地的期许、自身安危的顾虑、母家存续的危机,层层交织,让她步履维艰,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