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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镇以北,广袤无垠的塞外荒原。朔风如刀,卷起细碎的沙砾和枯黄的草屑,抽打在残破的烽燧墩台上,发出呜呜的悲鸣。已是黄昏,天际残阳如血,将最后一点惨淡的光涂抹在起伏的丘陵和远处阴山模糊的轮廓上,更添几分苍凉肃杀。几根早已枯死、焦黑的树干,歪斜地戳在荒草之中,如同大地被撕裂后留下的丑陋疤痕。

“呜——呜——呜——”

骤然,尖锐凄厉的号角声撕裂了黄昏的沉寂!位于最前沿的一座烽燧墩台上,猩红的狼烟冲天而起!紧接着,第二座、第三座……狼烟如同被点燃的引信,沿着长城蜿蜒的脊线急速向南传递,顷刻间便连成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色屏障!狼烟之下,几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亡命般从北方的地平线上奔来,马蹄践踏起滚滚烟尘,马背上骑士的甲胄在夕阳下反射着黯淡而急促的光,其中一人背上赫然插着两支兀自颤动的箭矢!

“鞑子!北元游骑!漫山遍野……数不清……杀过来了!”一个浑身浴血的边军斥候冲入大同镇总兵府邸,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濒死的喘息,“王总兵……王总兵他……带弟兄们断后……怕是……怕是……”话未说完,人已力竭栽倒,被亲兵七手八脚扶住。

大同镇总兵府内,一片死寂。年过半百的总兵王弼,铠甲破碎,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还在汩汩冒血,他靠坐在冰冷的石阶上,面色灰败。大堂正中,摆着几具刚抬进来、尚在滴血的尸体,都是随他冲阵的亲兵。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

“报——!城北十里,发现敌骑大队!正扑向刘家堡!”又一个探马连滚带爬冲入。

“报——!东路三十里,马家驿遭袭!粮草……粮草被焚!”

坏消息如同冰雹,接连砸下。王弼痛苦地闭上眼,手指深深抠进石阶的缝隙。他麾下的精锐,在去年一次深入漠北的“捣巢”行动中损失惨重,至今未能恢复元气。如今面对这些神出鬼没、打了就跑的北元轻骑,他空有坚城利炮,却如同重拳打在棉花上,处处被动挨打。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

“八百里加急!向应天求援!求朝廷速发援兵!”王弼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在空旷的大堂内回荡,带着英雄末路的悲怆。他知道,仅凭大同残存的这点兵力,根本无法遏制住这群如蝗虫般肆虐的恶狼,只能眼睁睁看着边境的屯堡、村庄被一个个摧毁,百姓被掳掠、屠戮!

几乎与此同时,一封字迹潦草、力透纸背、甚至带着几点暗红印记的书信,如同带着燕北凛冽的寒气,被快马送入应天城东宫。

“……臣弟,泣血顿首,北虏猖獗,屠戮边民,践踏国门!视我大明如无物!大同告急,王总兵重伤!边关将士,血染黄沙,父老妇孺,哀鸿遍野!此仇不报,棣有何面目立于天地,立于父皇与太子殿下之前?!臣弟,北平燕王朱棣,恳请太子殿下,授臣全权,节制北平、大同诸军,统精兵五万,出塞扫穴犁庭!必以虏酋之血,祭奠我死难军民!雪此奇耻大辱!若不能胜,棣提头来见!——燕王朱棣,血书!”

信末,那几处暗红,赫然是未干的血指印,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

东宫书房内,灯火通明。朱标端坐书案之后,手中紧握着那封滚烫的血书,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书案上,还摊开着大同镇送来的加急军报、兵部关于北元近期动向的密档、户部呈上的北方诸镇粮秣储备清单……厚厚一摞文书,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眉头紧锁,目光在血书与军报之间反复逡巡。朱棣那近乎咆哮的战意,透过纸背扑面而来,让他仿佛能看到四弟那双因愤怒和渴望而灼灼燃烧的眼睛。而大同军报上那冰冷的伤亡数字和被焚毁屯堡的名字,更如同针扎般刺痛着他的神经。北元的袭扰,必须遏制!边关的军民,必须保护!朱棣的请战,有其道理,他熟悉北地,麾下燕山护卫亦是百战精锐。

然而……

朱标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户部那份清单上最刺眼的几个数字上:北方诸镇存粮,仅够支撑现有守军三月之需;国库空虚,淮扬水患赈济与河工已掏空了大半积蓄;若再征调五万大军深入漠北,人吃马嚼,耗费将是一个天文数字!更遑论大规模征发民夫转运粮草,对刚刚从淮扬水患中喘过气来的北方民生,无异于雪上加霜。

“殿下,”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兵部尚书齐泰躬身立于阶下,他年富力强,眉宇间带着忧色,“燕王殿下血性勇毅,求战心切,实乃国家干城。然,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北元此次袭扰,虽频仍狠毒,然观其规模,实乃小股精锐游骑,意在疲我扰我,劫掠资财人口,并无大举南侵之力。若以重兵追剿于茫茫大漠,一则正中其疲兵之计,二则粮秣转运艰难,稍有不慎,恐重蹈前朝覆辙……”

齐泰的话,正是朱标心中最大的顾虑。他深知四弟朱棣的军事才华和勃勃雄心,但也更清楚他那份不甘人下的桀骜。五万精兵在手,深入塞外,天高皇帝远……一旦脱离掌控,后果难料。更何况,这五万精兵背后的粮秣辎重,是此刻脆弱的大明财政难以承受之重。

朱标缓缓抬起头,目光深邃如寒潭。他拿起朱棣的血书,又轻轻放下,仿佛在掂量着这纸千钧之重。

“传旨。”朱标的声音终于响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准燕王朱棣所请,率部出塞,迎击北元游骑,护我边民,扬我国威!”

齐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更深的忧虑。

朱标抬手,止住了他欲言又止的举动,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冷硬:“然,北虏狡诈,意在疲我。着燕王,统本部燕山护卫精骑三千,并大同镇选锋骑兵两千,合兵五千,为出击之师!务必精中选精,一人双马,轻装疾进!”

“五千?”齐泰忍不住低呼出声。五千骑兵,对阵神出鬼没、动辄集结数千的北元游骑,兵力实在单薄!

“兵在精,不在多。”朱标目光如电,直射齐泰,“此战要旨,在于快、准、狠!以迅雷之势,击其不备,歼其一部,挫其锋芒!而非大军云集,旷日持久,徒耗国力!”他顿了顿,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如同金铁交鸣,“着令燕王朱棣,务必谨记:此战,旨在驱敌、慑敌、护民!严禁浪战,不得贪功冒进,不得远离长城防线五百里,不得与敌主力纠缠,歼敌一部,震慑其胆,即当速返,若有违令,深入不毛,致将士折损,粮秣不继……军法无情!”

“严禁浪战”四字,如同四座无形的大山,带着东宫储君的威严和冰冷的警告,重重压在了那道即将发出的圣旨之上。

当圣旨和兵部调兵的勘合火牌由六百里加急快马送至北平燕王府时,朱棣正在王府后苑的演武场上。他一身劲装,手持一柄沉重的点钢枪,枪尖如龙,正将一具披挂整齐的草人挑得高高飞起,又狠狠掼在地上,草屑纷飞!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战意。

“殿下!圣旨到!”王府长史气喘吁吁地跑来。

朱棣收枪,随手丢给亲卫,大步走向前厅。他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期待,父皇和太子大哥,终于要让他放手一搏了!五万精兵在手,他必将横扫漠南,让那些该死的鞑子血债血偿!

然而,当他听清圣旨的内容,特别是那冰冷的“五千精骑”和那重逾千钧的“严禁浪战”四字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和巨大的失望,如同火山岩浆,猛地冲上头顶!

“五千?!”朱棣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几乎要将那份明黄的圣旨揉碎!他猛地抬头,看向宣旨的钦差,目光如同受伤的猛兽,充满了不甘和质问,“大同、北平一线,烽火连天!鞑子动辄数千骑呼啸而来!五千精骑?还要‘严禁浪战’?大哥这是要本王去给鞑子挠痒痒吗?!还是要本王眼睁睁看着边民被屠戮殆尽?!”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胸膛剧烈起伏。那封血书上的决绝誓言,此刻在这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五千骑兵,在辽阔的草原上,面对熟悉地形、来去如风的北元游骑,能做什么?驱赶?震慑?简直是儿戏!

钦差被他眼中骇人的戾气逼得后退一步,硬着头皮道:“燕王殿下息怒!太子殿下有言:兵贵精不贵多,重在以雷霆之势,歼其一部,挫敌锐气!殿下勇冠三军,必能……必能不负圣望!”

“不负圣望?”朱棣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他猛地转身,背对着钦差,望着演武场上那些正在操练、嗷嗷叫的燕山护卫精锐,眼中翻腾着屈辱、愤怒,还有一丝被深深压抑的桀骜。他沉默了片刻,再转过身时,脸上所有的激烈情绪都已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所取代。他缓缓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毫无波澜:

“臣弟,朱棣,领旨谢恩。必当……谨遵太子殿下钧令,‘驱敌慑敌’,‘严禁浪战’!”

“必当”二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居庸关,这座扼守燕山与太行山之间险要孔道的雄关,在深秋的寒风中更显巍峨冷峻。关墙如同巨龙盘踞,饱经风霜的砖石上布满了刀劈斧凿和烟熏火燎的痕迹,无声诉说着千百年来金戈铁马的往事。关外,衰草连天,一片枯黄萧瑟,朔风卷起沙尘,呜咽着掠过空旷的原野。

一支五千人的骑兵,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在关门前的空地上肃然列阵。人人身披铁甲,背负强弓劲弩,腰挎长刀,马鞍旁挂着水囊和数日份的干硬炒面。五千匹战马打着响鼻,不安地刨动着蹄下的冻土,喷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片薄雾。没有旌旗招展,没有鼓角喧天,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肃杀之气弥漫在空气中,沉重得令人窒息。

朱棣一身乌沉沉的精铁鱼鳞甲,外罩玄色战袍,端坐于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之上。他面容冷硬如岩石,嘴唇紧抿成一条刚硬的直线,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跳动着两簇压抑不住的、近乎狂野的火焰。他缓缓扫视着眼前这支沉默的军队,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每一个士兵的脸庞都刻入心底。

“都听清了!”朱棣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的耳中,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太子殿下有令:出关,驱敌!慑敌!严禁浪战!”他刻意在“严禁浪战”四字上加重了语气,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但是!”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猛地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我大明边民的鲜血,不能白流!我们身后,是父母妻儿!是祖宗陵寝!是万顷良田!鞑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屠戮我同胞,焚毁我家园?世上——没有这等便宜事!”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在晦暗的天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芒,直指北方苍茫的荒原:“今日!本王带你们出去!找到他们!咬住他们!用你们手中的刀,腰间的箭,胯下的马!告诉那些豺狼!我大明的血,要用他们的命来偿!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五千把雪亮的长刀同时出鞘,直指苍穹!五千个喉咙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怒吼!那被“严禁浪战”压抑的怒火和杀意,此刻被朱棣彻底点燃,化作冲天的战吼,震得居庸关古老的城墙仿佛都在微微颤抖!士兵们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和迟疑,只剩下最原始的、被血仇点燃的嗜血光芒!

朱棣猛地一夹马腹,黑色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嘶!他手中长剑向前狠狠劈落!

“开城门——!”

沉重的居庸关铁闸,在刺耳的绞盘声中,缓缓升起。五千铁骑,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裹挟着冲天的杀气,奔涌而出!马蹄声汇成惊心动魄的沉雷,碾过荒原,卷起漫天烟尘,向着北方那片未知的杀场,狂飙而去!

朔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疼。塞外的深秋,白昼短暂,黑夜漫长而寒冷。朱棣率领的五千精骑,一人双马,如同幽灵般在枯黄的草原上游弋。他们昼伏夜出,避开大路,专走荒僻小径,马蹄用厚布包裹,尽可能消除声响。朱棣将麾下最精锐的夜不收撒向四方,如同敏锐的触角,捕捉着任何一丝敌人的踪迹。

一连数日,除了零星几股远远窥探的北元游哨,大军并未遭遇敌踪。焦躁的情绪开始在军中蔓延。士兵们啃着冰冷的炒面,裹着毡毯在寒夜里瑟缩,眼中最初的狂热渐渐被疲惫和疑虑取代。五千人,在这茫茫大漠,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真的能找到那群狡猾的恶狼吗?

“报——!”第七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冲破薄雾,直抵朱棣临时宿营的山坳。马上的夜不收浑身湿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露水,脸上却带着极度亢奋的红光,声音嘶哑却清晰无比:“殿下!西北方向,五十里!野狐岭!发现大股鞑子!正在岭下河谷扎营休整!看灶烟规模,至少……至少五千骑!马匹辎重无数!看旗号,是北元太尉乃儿不花的本部精锐!”

“乃儿不花?”朱棣眼中沉寂多日的火焰骤然爆燃!这个名字,在边军的血泪簿上,早已是累累血债的代名词!他猛地站起身,玄色战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好!好一个乃儿不花!传令!”

他目光如电,扫过瞬间被点燃、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将领们:“张玉!率你本部一千轻骑,绕行野狐岭西侧山脊,居高临下,待我主力冲击敌营时,以火箭袭扰其马群,制造混乱,朱能,率一千五百精锐,随本王直捣其中军大帐;丘福,你率余下一千五百骑,分为两股,左右包抄,务必截断其向河谷两侧逃窜之路!”

他的命令清晰而迅猛,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即将喷薄而出的狂暴力量:“记住!此战要旨,在于快!在于猛!在于狠!如雷霆一击,击其要害!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冲进去!给本王狠狠地杀!杀到他们胆寒!杀到他们记住我大明的刀有多快!——出击!”

没有更多的动员,也不需要。乃儿不花本部精锐!这个名号,就是最好的战鼓!五千铁骑,如同被压抑到极限的弹簧,猛地释放出全部的能量!马蹄声不再掩饰,如同滚滚闷雷,踏碎黎明的寂静,朝着野狐岭方向,狂飙突进!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曦艰难地刺破厚重的云层,勉强照亮野狐岭下那片相对平坦的河谷时,乃儿不花的营盘还笼罩在宿醉的酣梦之中。连日来的顺利劫掠,让这些骄横的北元骑兵放松了警惕。篝火的余烬冒着缕缕青烟,帐篷杂乱地散布着,战马被随意地拴在木桩上打着响鼻。值夜的哨兵抱着长矛,靠在避风的土坡后,昏昏欲睡。

起初很轻微,如同远处的地鸣。但转瞬之间,那震颤就变得狂暴而清晰!如同无数面巨鼓在疯狂擂动!紧接着,沉闷而恐怖的声浪从东南方席卷而来,如同海啸的前奏!

“敌袭——!!”凄厉的、变调的尖叫声划破河谷的宁静,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晚了!

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又如同从地狱深渊冲出的毁灭风暴,朱棣亲率的先锋骑兵,已经撕裂了薄薄的晨雾,出现在元军营盘的边缘!朱棣一马当先,黑色的战马如同燃烧的怒龙,他手中的长槊,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着死神般的寒芒!

“杀——!”朱棣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他身后的明军骑兵,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轰隆!”

没有试探,没有犹豫!最前排的重装铁骑,如同攻城锤般,狠狠地撞进了元军外围简陋的拒马和栅栏!木屑纷飞!拒马被撞得四分五裂!战马的嘶鸣和士兵骨断筋折的惨叫声瞬间交织在一起!

朱棣的长槊如同毒龙出洞,精准而狠辣地刺穿了一个刚从帐篷里冲出来、衣衫不整的元军百夫长的胸膛!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脸!他毫不在意,手腕一抖,将那还在抽搐的尸体甩飞出去,槊尖毫不停顿,又洞穿了旁边一个持刀扑来的元兵咽喉!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河谷中心那杆最为高大、绣着狰狞狼头的乃儿不花帅旗!

“挡住他!挡住那个黑甲明将!”惊恐的元语呼喊在混乱的营盘中响起。数名身披铁甲、手持长柄弯刀的乃儿不花亲卫,如同凶悍的狼群,嚎叫着向朱棣扑来!

“挡我者死!”朱棣眼中凶光爆射!他猛地一提马缰,黑色战马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狠狠踹在一个亲卫的胸口,将其胸甲踏得凹陷下去,口喷鲜血倒飞而出!同时,他手中长槊化作一片夺命的寒光,横扫而出!槊刃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厉啸!

朱棣如同浴血的魔神,在亲兵悍不畏死的簇拥下,硬生生在混乱的敌群中杀开一条血路,直扑帅帐!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残肢断臂飞舞!他身后的明军骑兵,被主将这悍不畏死的冲杀彻底点燃了血性,如同虎入羊群,刀光闪烁,箭矢如雨!元军仓促应战,建制被打乱,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营盘瞬间陷入一片火海和血海!

与此同时,野狐岭西侧山脊上,火光骤起!张玉率领的一千轻骑,将点燃的火箭如同飞蝗般射向河谷中元军集中的马群!干燥的草料、毡毯瞬间被点燃!受惊的战马嘶鸣着,疯狂地挣脱缰绳,在营地里横冲直撞,将本就混乱的局面搅得天翻地覆!

“合围!一个都别放跑!”丘福的怒吼声在河谷两侧响起。左右两翼包抄的明军骑兵,如同两把巨大的铁钳,狠狠地合拢!试图向两侧丘陵逃窜的元兵,撞上了严阵以待的明军刀锋,被无情地砍翻在地!

这是一场猝不及防的屠杀!骄横的乃儿不花本部,在明军蓄谋已久、精准狠辣的雷霆一击下,彻底崩溃!帅旗被朱能一刀砍倒!乃儿不花在亲兵拼死护卫下,只带着百十骑残兵,狼狈不堪地撞开丘福部一个薄弱的缺口,向着北方茫茫荒野亡命逃去,连象征身份的金冠都遗落在了战场上。

河谷中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战马的悲鸣、伤者的哀嚎和火焰吞噬帐篷的噼啪声。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令人作呕。遍地都是倒伏的尸体,断折的兵器,无主的战马在血泊中徘徊。一面残破的北元狼头旗,被践踏在污泥里。

朱棣驻马立于一片狼藉的战场中心,他手中的长槊还在滴着粘稠的鲜血,玄色战袍已被染成暗红,脸上溅满了血污,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燃烧着战斗后的余烬和一种意犹未尽的狂野。他环顾着这片修罗场,看着明军士兵在打扫战场,割取首级,收缴战利品,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殿下!大捷!大捷啊!”张玉、朱能、丘福等将领满脸兴奋地策马奔来,盔甲上沾满血污,却掩不住眼中的狂喜,“斩首两千余级!俘获战马四千多匹!粮草辎重无算!乃儿不花那老贼,只带着百十骑跑了!此战,足以震慑北虏十年胆寒!”

朱棣没有回应他们的欢呼。他的目光越过欢呼的将领和士兵,越过遍地狼藉的战场,投向北方乃儿不花逃窜的方向,投向那片更加辽阔、更加寒冷、更加神秘莫测的漠北深处。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炽热的渴望和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深深不甘。

仅仅五千骑,一次突袭,就击溃了乃儿不花五千精锐!若是……若是太子允他五万精兵,不!哪怕三万!他此刻便可挥师北上,直捣虏庭!将那些盘踞在和林、在捕鱼儿海的北元王庭,彻底碾碎!让大明的龙旗,插遍漠北的每一寸土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在这长城脚下,打一场被死死束缚了手脚的“驱敌慑敌”之战!

他猛地一勒马缰,黑色战马烦躁地打着转。朱棣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强行压下胸中翻腾的万丈雄心和不甘,声音冷硬如铁,不带一丝温度:“传令!收拢部队,清点战果,救治伤员!带上能带的,特别是马匹粮草,阵半个时辰后,全军拔营。”

“殿下?”朱能一愣,急切道,“乃儿不花溃不成军,正是衔尾追杀、扩大战果的良机啊!我们……”

“朱能!”朱棣猛地转头,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般刺向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决断,“太子殿下的钧令是什么?‘严禁浪战’!‘歼敌一部,即当速返’!此战已毕,斩获颇丰!立刻——回军!”

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说罢,不再看任何人,猛地一夹马腹,黑色战马长嘶一声,率先向着居庸关的方向驰去。只留下一个在晨光与硝烟中、沾满血污却挺直如标枪的、孤独而桀骜的背影。

野狐岭大捷的捷报,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最快的速度飞越千山万水,送达应天东宫。

“好!好一个燕王!好一个野狐岭大捷!”兵部尚书齐泰难掩激动之色,将那份字里行间都透着血腥气的捷报双手呈给朱标,“斩首两千三百余级!俘获战马四千七百匹!重创乃儿不花本部!自身伤亡不足五百!此乃近年来边关前所未有之大胜!燕王殿下用兵,当真如雷霆万钧!不负陛下与殿下厚望!”

东宫书房内,气氛热烈。几位闻讯赶来的重臣脸上都洋溢着振奋的笑容。北元的嚣张气焰被狠狠挫败,边关至少能安稳一段时间了。太子殿下当初力排众议,允燕王出击,虽然只给了五千兵,但这结果,堪称完美!

朱标端坐于书案后,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接过捷报,仔细地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四弟果然不负众望,打出了我大明的威风!此功当赏!”他放下捷报,目光扫过兴奋的众臣,“传旨,犒赏出征将士!阵亡者厚恤!燕王朱棣,居功至伟,着礼部议功,孤自有重赏!”

“殿下圣明!”群臣齐声道贺。

然而,朱标的笑容并未持续太久。当户部尚书郁新将一份关于北方军需粮秣的例行核销账册呈上时,朱标习惯性地随手翻开,目光落在“北平都司,野狐岭战后核销”一栏的几项新增支出上。

他的指尖,在一项不起眼的条目上停住了。

“额外征调民夫一千二百名,转运军粮草料,计十五日……耗粮……七百石?”

朱标的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指尖无意识地在那冰冷的数字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野狐岭之战,快如闪电,从出关到回军,不过七日。朱棣所部五千精骑,一人双马,轻装疾进,自带干粮足以支撑。即便战后需要转运大量缴获的战马和辎重,按常理,也绝无可能额外征调如此多的民夫,耗费如此多的粮草,而且时间长达十五日?这多出来的民夫和粮草,用在了何处?运去了哪里?

一丝极淡、却挥之不去的疑云,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悄然在朱标深邃的眼眸深处漾开。他脸上方才因捷报而起的欣慰笑容,不知不觉间,已淡去了几分。书房内因大捷而热烈的气氛,似乎也随着他这细微的动作和瞬间的沉默,而稍稍凝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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