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的陷落与刘表的归顺,如同一场席卷荆襄大地的政治海啸,其冲击波以最快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当这注定载入史册的消息传至长江之畔、汉水之口的江夏郡时,这座素有“荆扬咽喉”之称的重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迷茫之中。
江夏太守黄祖,这位以性情刚烈、作风悍勇着称的老将,此刻正独自一人伫立在夏口(今武汉汉口)城头,眺望着脚下奔流不息的长江与汉水交汇的壮阔景象。江风猎猎,吹动他花白的须发和略显陈旧的战袍,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凝重与挣扎。
他手中紧握着一封来自襄阳的密信,并非刘表的亲笔(刘表已无法执笔),而是蒯越等人以刘表名义发出的劝降文书,详细陈述了襄阳易主、刘表病重、以及袁术承诺保全刘氏宗族及归附文武的条件。信使还带来了张辽大军已控制襄阳,正分兵安抚各郡,不日即将东进江夏的消息。
“投降……呵呵……投降……”黄祖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丝苦涩至极的笑容。他与刘表相识于微末,受其知遇之恩,委以江夏重任,独当一面,抵御江东袁军多年。夏口城下,不知染了多少江东儿郎的鲜血,他与袁军,可谓血海深仇。如今,却要让他向袁术投降?
“父亲!”其子黄射急匆匆登上城楼,脸上满是焦虑,“襄阳消息属实否?我等……我等当如何是好?”
黄祖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密信递了过去。黄射快速览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刘荆州竟……那我江夏六万将士,该当如何?是战是降?”
黄祖沉默着,目光扫过夏口内外连绵的营寨和江面上林立的战船。这三万水军,是他抗衡江东的资本;这三万马步军,是他镇守江夏的根基。六万大军,听起来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然而,此刻这六万人,却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陷入了绝对的战略绝境。
黄祖召来了麾下主要的将领和幕僚,包括负责水军的都督张硕(与长沙被陈到所杀之将同名,非一人),以及苏飞、陈就、邓龙等将领。当他把襄阳已降、刘表病危的消息公布后,议事厅内顿时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良久,老成持重的苏飞才涩声开口:“太守,局势……竟已败坏至此?襄阳既失,我江夏北面门户洞开,西面……西面张辽大军不日东来,南面长沙已为袁术所有,东面……更是与我等有血仇的江东!”他每说一个方向,在场众人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这简短的几句话,清晰地勾勒出了江夏军此刻面临的绝境——四面合围,孤立无援!
水军都督张硕拍桉而起,他性格较为冲动,怒道:“难道就因为襄阳降了,我等就要将这江夏基业,还有这三万水军弟兄,拱手送给袁术?甚至可能还要看九江贼王的脸色?末将不甘心!我等拥兵六万,据有坚城险隘,未必不能一战!”
他的话引起了一部分血性将领的共鸣。
“对!张都督说得对!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我等与袁军血战多年,岂能降于其盟友?”
然而,更多的将领保持了沉默,脸上写满了忧虑。陈就叹了口气,道:“张都督,血勇可嘉。然,请恕末将直言,我军虽众,然心已乱。襄阳易主,军心惶惶,士卒皆知已无后方。且我军需同时应对北、西、南东四面之敌。这……这如何能战?”
邓龙也补充道:“粮草亦是问题。江夏虽富,然六万大军人吃马嚼,原本多赖襄阳、南郡补给。如今补给线已断,仅靠江夏存粮,又能支撑几时?”
现实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被抛出来,如同冰冷的雨水,浇熄了主战派刚刚燃起的些许火星。张硕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却发现找不到任何有力的理由,最终只能颓然坐下。
黄祖始终沉默地听着,他何尝不知这些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江夏此刻的脆弱。所谓六万大军,在失去整个荆州大后方支撑后,不过是无根之萍,看似庞大,实则一触即溃。野战,绝非张辽、高顺麾下百战精锐的对手;守城,又能守到几时?难道真要等到粮尽援绝,城内人相食,或者被攻破城池,玉石俱焚吗?
他想起了刘表,那个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主公,如今病榻缠身,家族命运皆系于他人之手。他又想起了自己与袁军的血仇,若投降袁术,未来命运如何,实在难测。
“报——!”
就在这时,斥候冲入厅内,带来了更坏的消息:“禀太守!探得张辽部将文聘,率军两万,已出襄阳,沿汉水东下,前锋已抵达安陆地界!另,长沙方向,亦有袁军调动迹象!”
“报——!江面发现江东战船游弋,似在观望!”
坏消息接踵而至,如同最后几根稻草,压在了黄祖和所有江夏将领的心头。厅内彻底陷入了绝望的沉默。
会议在压抑和分歧中不欢而散。黄祖将自己关在书房内,整整一夜,未曾合眼。他反复权衡着战与降的利弊,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与袁术激战的场面,刘表殷切托付的眼神,麾下将士期盼的目光,以及城破之后可能出现的惨状……
天色微明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黄射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看着父亲布满血丝的双眼和一夜之间似乎更加苍老的面容,他心中酸楚,轻声道:“父亲,无论您作何决定,孩儿与江夏将士,皆追随左右。”
黄祖抬起头,看着儿子,又透过窗户,望向校场上已经开始晨练的士兵们。那些年轻的、或不再年轻的面孔上,有迷茫,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对生存的渴望。
“为父与袁术,仇深似海。”黄祖的声音沙哑,“若降,将来或受屈辱。然……”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沉重,却又带着一丝释然:“然,我不能因一己私仇,让这六万信任我的将士,让这江夏数十万百姓,为我殉葬。刘荆州已为荆州寻了生路,我黄祖……又岂能再做这无谓的挣扎,徒增杀戮?”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初升的朝阳,终于下定了决心:“传令,召集众将。”
当将领们再次齐聚议事厅时,发现黄祖虽然疲惫,但眼神中已没有了昨日的挣扎,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我意已决。”黄祖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为了江夏六万将士性命,为了满城百姓安危……我部……向张辽都督请降。”
“父亲!”
“太守!”
主战派如张硕等人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黄祖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更多将领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们知道,大势已去。抵抗,除了毁灭,没有任何意义。
黄祖看向张硕、苏飞等人,沉声道:“诸位跟随我多年,血战沙场,劳苦功高。此番归降,非战之罪,乃势不可为。所有罪责,由我黄祖一力承担。还望诸位……能保全有用之身,将来……或许还有机会。”
这话语中,带着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也让张硕等人红了眼眶,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纳土献印,江夏易帜
黄祖亲笔书写降表,命黄射为使,携江夏太守印绶、兵符及户籍图册,前往安陆方向,迎接文聘大军,呈递降表。
文聘接到降表,不敢怠慢,立刻快马飞报尚在襄阳处理善后的张辽。张辽闻讯大喜,江夏若能和平归附,则荆州全境基本平定,且能完整接收黄祖经营多年的强大水军,意义重大!他即刻下令文聘,代表他前往夏口受降,并严令务必保证黄祖及其部属的人身安全,不得侮辱,一切待遇,依襄阳旧例。
数日后,文聘率军抵达夏口。黄祖率领江夏文武官员,出城十里相迎。没有剑拔弩张,没有悲壮殉节,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与萧索。
受降仪式上,黄祖交出了印绶兵符,文聘代表张辽和袁术,接受了投降,并再次重申了保全政策。当那面象征着黄祖权威的旗帜从夏口城头降下,换上“袁”字大旗和文聘的将旗时,标志着江夏,这个荆州最后的抵抗堡垒,也正式易主。
黄祖本人,在投降后,选择了交出兵权,闭门谢客。张辽遵从袁术之意,并未为难他及其家族,给予了相应的礼遇和供养,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位曾经叱吒风云、让江东袁术头疼不已的老将,其政治和军事生涯,已然终结。
而对于黄祖麾下的六万大军,张辽(通过文聘)采取了谨慎的整编策略。水军因其专业性强,暂时由原都督张硕、苏飞等将领统领,纳入袁术军水师序列,但派驻了监军和参谋人员进行管理和思想渗透。马步军则被打散重组,部分精锐补充进张辽、高顺等部,部分则驻守地方,或转为屯田兵。
至此,荆襄九郡,尽数归于袁术版图。黄祖的投降,为荆州的战事画上了一个彻底的句号。一个统一的、强大的、囊括扬荆二州的庞大势力,正式登上了汉末争霸的舞台中心,其投下的阴影,将笼罩整个天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