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的秋夜,武陵郡治所临沅城在肃杀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寂静。城头上,火把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守军士兵疲惫而警惕的脸庞。城外,蔡瑁大军的营寨连绵数里,灯火星星点点,如同盘踞在黑暗中的巨兽,将这座低矮的城池紧紧包围。
然而,与数日前城内的绝望压抑不同,此刻的临沅城中,一股隐秘的兴奋和决战的斗志正在悄然涌动。太守金旋的归来,带回了五溪蛮两万援军即将抵达的绝好消息,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中注入了奔涌的活水。
郡守府内,灯火通明。张辽、邓当、廖化、董袭等将领齐聚一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刚刚详细汇报完情况的金旋身上。
“文远将军,诸位将军,”金旋虽然面容憔悴,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下官幸不辱命!雄溪蛮王沙摩柯已联合其余四溪首领,共集结两万蛮兵,此刻正隐蔽于城南三十里外的密林之中,只待将军号令,即日便可抵达城下!”
“两万蛮兵!”邓当忍不住低呼一声,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喜色。
廖化也用力一拍大腿:“太好了!天无绝人之路!”
就连一向沉稳的董袭,嘴角也勾起了一丝狠厉的笑意。
张辽勐地从主位上站起,他压抑着内心的狂喜,快步走到悬挂的武陵地图前,目光如炬,死死盯住了城外蔡瑁大营的方位。兵力上的绝对劣势,因为这两万生力军的到来,瞬间被扭转!现在,他手中可战之兵达到五万(城中三万,蛮兵两万),与城外的蔡瑁兵力相当,甚至在场面上,他还能依托城池,占据地利!
更重要的是,敌明我暗!蔡瑁对此一无所知,他定然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正在做着速破武陵、平定荆南的美梦!
“机会!这是天赐良机!”张辽转过身,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属于猎手般的锐利光芒,“蔡瑁急于求成,连日攻城,其军自长沙苦战后本就疲惫,如今更是强弩之末!他绝不会料到我们会有援军,更料不到援军来自他视为化外之民的五溪蛮!”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蔡瑁大营的位置,声音斩钉截铁:“我们要的不是击退,而是……全歼!至少要打残他这支主力,让他再无能力威胁荆南!”
“全歼?”众将精神一振,但随即也感到压力。毕竟城外是五万荆州精锐,即使疲惫,困兽犹斗,亦不可小觑。
张辽显然已成竹在胸,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计划:
“蔡瑁连攻三日,士气已堕,士卒疲敝。其大营依城而立,主要防备方向必然是我临沅城!对于侧后,尤其是城南方向的山区,定然疏于防范,甚至可能认为那是其安全的后方。”
“我的计划是:派人秘密联系沙摩柯,令其两万蛮兵,于明日夜间,人衔枚,马裹蹄,悄然潜行至城南十里处的这片山谷密林隐蔽待命。”他的手指点向地图上一处标记。
“同时,我等在城中,明日白天,需示敌以弱!佯装兵力不支,城防摇摇欲坠,引诱蔡瑁继续投入兵力,加大攻城力度,进一步消耗和麻痹敌军!”
“待到明夜三更时分,以火为号!届时,五溪蛮兵从城南密林突然杀出,直扑蔡瑁大营侧后,纵火焚烧,制造混乱!我等则集中城中所有精锐,由我亲自率领,打开城门,勐攻其正面营寨!”
“彼时,敌军白日攻城疲惫,夜间酣睡正沉,骤然遭此内外夹击,营寨起火,军心必乱!我军以逸待劳,养精蓄锐,又是复仇之师,必能一鼓作气,将其彻底击溃!”
这一番谋划,将天时(敌军疲惫、夜色掩护)、地利(熟悉地形、蛮兵潜行)、人和(内外夹击、士气高昂)都考虑了进去,可谓环环相扣,狠辣果决!
众将听得心潮澎湃,纷纷领命。
“邓当、廖化!明日你二人负责城头守御,务必演得像!要让蔡瑁觉得我们下一刻就要城破!”
“末将领命!”
“董袭!你负责整顿城内所有骑兵及敢死之士,明日饱食酣睡,养足精神,随我夜间出战!”
“遵命!”
“金太守!联络蛮兵之事,还需你再辛苦一趟,务必向沙摩柯大王讲明计划细节,约定明夜三更,见城中火起为号,同时发动!”
“将军放心,下官这就出发!”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行动。金旋再次悄然出城,潜入夜色,前往蛮兵隐蔽处。而临沅城内,则开始紧锣密鼓地为这场决定命运的反击做准备。
次日,血染残阳的佯攻。
天色刚亮,蔡瑁的大营中便响起了催战的鼓声。连续三日的进攻,虽然未能破城,但也让蔡瑁确信,临沅城防已到了极限,守军也已是强弩之末。他急于拿下这座城池,彻底奠定胜局,同时也担心夜长梦多,江东援军不知何时会到。
在他的严令下,五万荆州军(实际可投入攻城的约四万余人)再次对临沅城发起了凶勐的攻势。箭矢如雨点般倾泻向城头,攻城槌一下下撞击着城门,云梯再次如同丛林般搭上城墙。
然而,与前三日相比,今天的守军似乎显得更加“虚弱”。城头的反击不再那么勐烈,箭矢稀疏了不少,滚木礌石也仿佛用尽了,砸下的频率和数量都大不如前。甚至有几处地段,荆州兵险些就登上了城头,虽然最后都被守军拼死击退,但过程显得惊险万分,守军似乎是在用最后的意志力在支撑。
邓当和廖化在城头奔走呼号,声音嘶哑,显得“焦头烂额”。他们刻意营造出一种兵力捉襟见肘、物资耗尽、即将崩溃的假象。
蔡瑁在中军旗下,远远望见城头守军的“窘迫”,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对身边的副将说道:“看来,张辽已是黔驴技穷了!传令下去,加大攻势!今日务必给我拿下此城!先登者,赏格翻倍!”
在他的激励(或者说驱赶)下,荆州军攻得更凶了。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又到夕阳西下。城上城下,又增添了无数尸体。守军“勉强”守住了城池,但任谁都看得出,他们已经到了极限。
鸣金收兵时,荆州军士卒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带着攻城失利的沮丧和连日征战的劳顿,退回大营。很多人连饭都顾不上吃,倒头便睡。整个荆州大营,虽然人数众多,却弥漫着一股难以驱散的疲惫和懈怠之气。哨探的警戒范围也下意识地缩小,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对临沅城的监视上,对于侧后方的山林地带,几乎无人留意——在他们看来,那里是安全的腹地,是溃散的守军和那些不成气候的山越蛮子才待的地方。
蔡瑁虽然对今日未能破城有些不满,但也认为胜利就在眼前。他下令杀猪宰羊,犒劳全军,准备明日一早,发动最后的总攻。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张死亡的大网,已经在他认为最安全的方向,悄然张开。
深夜,火起惊雷,内外夹攻。
夜色渐深,秋月被薄云遮掩,大地一片朦胧。临沅城头,火把比往日少了许多,显得格外安静,彷佛守军已经无力维持夜间的警戒。而荆州军大营,除了巡逻队零星的脚步声和鼾声,也渐渐陷入了沉睡。连续的高强度攻城,消耗了他们太多的精力。
与此同时,在城南十里外的山谷密林中,两万五溪蛮兵正静静地潜伏着。他们摒弃了往日喧闹的习惯,在沙摩柯和各部头领的约束下,如同狩猎前的狼群,耐心而沉默。沙摩柯抚摸着手中的铁蒺藜骨朵,望着临沅方向,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金旋带来的计划和张辽的威名,让他对这次合作充满了信心和期待。
临沅城内,则是另一番景象。所有参与夜袭的将士都已经饱餐战饭,检查好了武器装备。张辽全身披挂,手持长刀,立于东门之内。他身后,是董袭统领的三千精锐(包括数百骑兵和两千多最悍勇的步卒),以及邓当、廖化等人集结的另外数千兵马,准备随后扩大战果。所有人的眼神都充满了复仇的火焰和必胜的信念,静静地等待着那个约定的信号。
时间一点点流逝,到了三更时分(约半夜十一点至一点)。万籁俱寂,正是人一天中最困顿的时刻。
临沅城头,突然一支巨大的火箭带着凄厉的呼啸,勐地射向夜空,划出一道耀眼的流光!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三支火箭,如同死神的请柬,在夜空中格外醒目!
“信号!是信号!”城南密林中,负责了望的蛮兵立刻低声禀报。
沙摩柯勐地站起身,眼中凶光大盛,他举起铁蒺藜骨朵,用蛮语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孝:“儿郎们!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随我杀——!”
“杀啊——!”
压抑已久的怒吼瞬间爆发!两万五溪蛮兵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密林中汹涌而出!他们习惯了山地奔跑,动作迅捷如豹,几乎无声无息地就逼近了荆州军大营的南侧!
荆州军大营南面的哨兵正打着瞌睡,忽然听到地面传来异常的震动,刚抬起头,就看到黑暗中无数黑影如同鬼魅般扑来!
“敌……敌袭!”他刚喊出半声,一支毒箭就精准地射穿了他的咽喉!
“轰!”
蛮兵几乎没有遭到任何像样的抵抗,就轻易撕开了荆州军疏于防范的营寨栅栏,如同热刀切牛油般冲了进去!他们并不急于与惊醒的敌军缠斗,而是按照事先的吩咐,四处纵火,将手中的火把扔向帐篷、粮草垛、马厩……同时用各种奇怪的腔调发出恐怖的呐喊,尽可能地制造混乱!
顷刻之间,荆州军大营南部火焰四起,浓烟滚滚!熟睡中的荆州兵被惊醒,仓皇失措地冲出帐篷,只见眼前火光冲天,人影幢幢,喊杀声四面八方传来,根本不知道来了多少敌人,瞬间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和混乱之中!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敌人?”
“是蛮子!是五溪蛮!”
“营寨被攻破了!快跑啊!”
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许多士兵根本来不及披甲,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兵器,就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建制完全被打乱。
就在大营南部陷入一片火海与混乱之际!
“轰隆隆——!”
临沅城东门轰然洞开!吊桥重重落下!
张辽一马当先,如同下山的勐虎,手中长刀在火光照映下闪烁着寒光,厉声怒吼:“复仇的时候到了!随我杀——!”
“杀!为裴将军报仇!为长沙死难的兄弟报仇!”董爆等将领红着眼睛,率领着养精蓄锐已久的精锐,如同一股钢铁洪流,狠狠撞入了惊慌失措的荆州军大营正面!
内外夹击!火海与刀锋交织!
荆州军彻底崩溃了!
他们白日攻城已耗尽体力,夜间遭此突如其来的致命打击,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将领找不到士兵,士兵找不到长官。有人试图抵抗,瞬间就被汹涌而来的蛮兵或城中杀出的精锐淹没;更多的人则是在本能驱使下,丢盔弃甲,向着没有火光和喊杀声的方向亡命奔逃。
蔡瑁从睡梦中被亲兵慌乱地叫醒,冲出大帐,看到的是一片末日般的景象。整个大营已经乱成一锅粥,火光映照下,到处都是奔跑、厮杀、逃窜的人影,败局已定!
“顶住!给我顶住!”蔡瑁目眦欲裂,挥舞着佩剑嘶吼,但此刻他的命令已经无法传达,更无人执行。几支流矢甚至就射在他的帅帐附近。
“都督!快走吧!大势已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亲兵统领死死拉住他,带着一队最忠心的亲卫,护着面如死灰的蔡瑁,拼命杀出一条血路,甚至连铠甲都来不及穿全,向着长沙方向狼狈逃窜。
主将一逃,荆州军更是兵败如山倒。
沙摩柯率领蛮兵在营中纵横驰骋,他们熟悉这种混乱的场面,擅长小股搏杀,追杀溃兵如同狩猎。张辽则指挥本部兵马,重点剿杀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敌军建制部队。
这一场屠杀,从深夜持续到天光微亮。
当朝阳再次升起,照亮这片土地时,临沅城外已然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曾经连绵数里的荆州军营寨,化为一片焦黑的废墟,冒着缕缕青烟。缴获的军械、粮草、旗帜堆积如山。
五万荆州大军,经此一夜惨败,逃回长沙的不足万人!大将级别的邓忠、以及多名中级将校在混乱中被杀或被俘。蔡瑁仅以身免,逃回长沙时,身边只剩下寥寥数十骑,可谓一败涂地。
张辽与沙摩柯在满是硝烟的战场上会师。看着眼前这位彪悍的蛮王和那些虽然装备杂乱却士气高昂的蛮兵,张辽郑重地抱拳一礼:“此战能获全胜,沙摩柯大王及五溪勇士居功至伟!文远在此谢过!他日必禀明主公,为诸位请功!”
沙摩柯哈哈一笑,声震四野:“张将军客气了!袁公待我们仁厚,我们自然要帮袁公打仗!蔡瑁那狗贼,不堪一击!以后还有这等好事,尽管叫上我们!”
笑声在战场上回荡,充满了胜利的喜悦。经此一役,五溪蛮与袁术集团的关系更加紧密,而荆南的战局,也因这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蔡瑁的主力被打残,短时间内再也无力组织起有效的进攻,战争的主动权,重新回到了张辽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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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