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圣九年腊月二十九,入年关。因中州无帝,故年号未改,顺延下来。
今岁年关要比往常迟了许些,不过刚入夜,便已彤云密布,朔风渐起。
当第一批雪花落下,敲打窗棂之时,澹台敬明带着笑千愁与祁玉,一同来到了霍伊隐居的院门外。
门未锁,在三人推开大门的那瞬间,身后风雪呼啸着跟了进来。
石雕凉亭下,任风流冒着风雪俯身看着手里的信件,听到动静,他悠然起身,冲着澹台敬明一笑,“澹台兄,你来迟了。”
而后他的目光落到祁玉身上,脸上笑意更甚,还未说话,却又看到了站在二人身后的笑千愁,神色不由一滞:“这是?”
“霸刀盟,笑千愁!”
笑千愁抱着刀,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哦,原来是笑兄。”
任风流眼中精光一闪,他自然知道笑千愁是何人,不曾想澹台兄倒是将这位也请来了,这下胜算又多了几分。
“几位,还请入座。”任风流笑着请几人进来。
三人入座后,院外的雪下得更紧了。
澹台敬明掸去肩头上的细碎雪粒,开门见山道:“任兄,废话不多说,你这边如何了?”
任风流微微一笑,指尖轻点在桌上的一封信笺上——
落款处盖着一个殷红的“司”字私印,印文古拙,却透着一股内敛的锋芒。
“我之笔迹足够以假乱真,诺,这正是司景阳刚刚托人送来的信。”任风流苦恼的挠了挠头,叹道:“只不过,这几日司家突生变故,也不知是好是坏。”
“管他那么多干什么,你就说事情还办不办吧?”
抱刀的笑千愁忽然冷笑一声,院中忽然狂风大作,吹散空中雪花向着四人弥漫过来。
他并不关心司家如何生变,司家与他有何关系?
他只想知道,任风流谋划的事情到底能不能行,若是行,他便留下来继续与三人商议,若不行,他便直接打道回府。
即便董武入城,也不敢拿他霸刀盟如何,无非是生意难做点罢了。
任风流眯眼一笑,轻声道:“看来笑兄是个喜欢追求刺激的人,那小生便直说了。”
说到这任风流顿了一会,随后又继续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透着冷意:
“在起事前,在下还需说明一下如今司家状况。
司景阳这一脉自幼便不受重视,可如今司严被逐,司景桓也被司家老祖卸去了家主一职。改为三公爷司秉文掌控司家。
这几日,我一直在以司行的名义联络他,若司景阳有野心,必然想接司行回去,好让二房上位,我并没有直接答应他,只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
祁玉皱眉问道:“你是想让他趁着董武与何绅对峙之际,与我们里应外合,打开一道缺口?”
女儿家的心思最是敏锐,仅是短短几句话,她便猜到了任风流的想法。
“不错!”
任风流哈哈一笑,嘴角掀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此计简单是不假,可其中最难的便是取得司景阳的信任,如今他已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权柄,只需稍微一挑拨,便会为我们所用!”
“可你怎知,那司景阳不是在将计就计?”
出于对任风流的刻板印象,祁玉并不太信任他说的话。
诚然,董武攻城时是最好的出城时机不假,可两军交战时,忽然有一群人从城中逃出,不论是董武还是何绅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再说了,刀剑无眼,他们如何能护住城中百姓,安然逃离盛京?
“祁姑娘,任某知晓你对我有诸多意见,可我毕竟是仗剑书盟之人,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如何能够坐稳首座之位?”
任风流无奈的叹了一声,可声音中却充满了自信。
作为儒门首座,他又哪能没有几分傲气?
否则的话,他的朋友也不会单单只有澹台敬明一个人了。
祁玉忽然沉默不语,正如任风流所说,若没有几分本事,首座之位,早被儒门其他弟子取而代之了,他既然这么自信,想必早就算好了司景阳的想法,于是便不再开口说话。
风渐凄厉,雪地里的琼碎愈发紧密。
“我这边处理好了,澹台兄,你这边情况如何了?”
任风流虽是再问澹台敬明,眼睛却是一直盯着霸刀盟的少东家。
他知道,澹台敬明既然能将这位带来,那么便必定安排妥当了,但出于谨慎,他还是要问。
澹台敬明没有说话,而是平静的看向笑千愁。
笑千愁轻轻一笑,怀中的刀鞘在雪地里映出一丝寒光。
“城里大大小小的门派皆愿听我等号令,我让盟里兄弟时刻盯着呢,放心就是了。”
说话间,他的身上偶尔散发出一股血煞之气,看来在收服这些门派的时候,并不像他说的这么轻松。
任风流并不在意过程,反正那些门派又不是江州百姓,死了也就死了,今夜雪大,正好方便埋人。
如今一切都已妥当,只差一把火,就能让这雪烧的更加猛烈一些。
“路,已经确认,人,暂听号令。”澹台敬明望向任风流,平淡道:“这火,又该何时起?”
任风流自信一笑,手指敲打在司景阳的信笺上,轻声道:“在澹台兄来之前,我已将最后一封信寄了出去。若我猜的没错的话,明日正月初一,董武必定会发起一波强攻。毕竟,新岁来临,盛京守卒无人不想回家与家人团聚。这火,便在明夜燃起。你只需通知好百姓,与我等一同出去便是了。”
说话间,任风流直起身,径直走到亭口,院外寒风瞬间涌入,吹得他鬓发飞扬。
借着城院雕镂花窗,他看见盛京城在纷扬的大雪中只剩一片轮廓,只有零星几盏灯火,在厚重的雪幕后,顽强地透出微弱的光,像是老人垂死前浑浊的双眼。
天地萧瑟,风雪愈发狂乱,直吹得院内灯火摇曳,几近熄灭。
漫天大雪已如倾覆般落下,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唯有肃杀凛冽之气充盈四极。
“好一场雪啊。”
任风流轻叹了口气,目光迷离,声音低沉,逐渐与那风雪交织一起:
“明日此时,这满城白雪,不知又将埋葬几许人呐~”
话音落下,一阵更猛烈的西风撞入进来,卷起千堆雪,在夜空中不断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