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不知不觉间,姜云升已在砺锋堂待了三个月之久。
这日课后,姜云升与其他学生一同收拾书籍正欲离开,上方的夫子却忽然叫住了他,“云升,你且留下,我有话要与你说。”
姜云升愣了一下,只好对着同窗报以歉意的微笑,转身对着夫子躬身行了一礼。
待到众人散去后,他才轻声问道:“夫子,不知留下学生是为何事?”
夫子抬起头,望着他手里抱着的书籍,平淡道:“云升呐,老夫给你的书可曾看完?”
姜云升点了点头,如实回道:“回夫子,学生均已看完。”
兴是他日夜苦读,让夫子颇为看重,故而私底下借了不少珍藏的书籍给他,书生的文字虽然晦涩难懂,但在他的坚持不懈下,如今也了然于胸,虽未至融会贯通之境,却也尽数纳于心田。
夫子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眼中赞许之色更浓,“不错,云升你天资聪颖,更难得的是勤勉刻苦,便是当年的萧衍,在读书这份上,也不及你半分。”
听后,姜云升正要谦逊几句,夫子却忽然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着他:“也正因如此,这砺锋堂已经容不下你了。从明日起,你就不再必来了。”
“夫子?”姜云升怔在原地,手中的书册险些滑落。
夫子抬手止住他的疑问,负手而立,目光穿透了学堂的窗棂,落在远处。
“世间人求学问道,无非是三个阶段。”
“其一曰入世。”夫子的声音苍老而沉静,如同古井深处的水波,“闭门读万卷书,终究是纸上谈兵。唯有亲自踏入红尘中,方知天地之广——书里写到的波澜壮阔,不曾提到的人心险恶,不管什么,皆在尘世之中。”
窗外恰有学生嬉笑跑过,带起一地落英。夫子目送那些年轻的身影,继续道:
“只有踏过千山万水,走遍天涯海角,你才明白——书中的世界终究是他人手中的笔墨。这方世界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模样,需要你用双眼去亲证才能有所体会,这便是其二,曰见世。”
说到此处,他转身凝视姜云升,声音忽而变得飘渺:
“最后一重,也是最难的,便是知世。人生不过如白驹过隙,何其短暂。唯有历经浮尘,不断地起起落落,才会明白你心中真正想要的是怎样的世界。直到这一步,才算是真正的‘悟’。”
“云升,你以前为捉刀人,姑且算是入世,尚达不到见世的境界,如今你已在我这里知道了他人笔墨中的世界,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你是时候离开去真真的好好见识一下这方世界。去吧,萧衍在外面等你。”
姜云升听得正恍神时,只觉眼前景物骤然模糊,似乎有一股巨力在推着他一样,待到稳住身形眼前清晰时,他已然处于一间肃穆的厅堂之内。
檀香袅袅,书卷气混着淡淡的墨香与兵刃的冷冽气息。
姜云升定了定神,猛然间发现了不对——
天策公萧衍一脸正色的坐在上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而下方两侧,也坐满了天策府的将领,他曾经见过的徐如狗,郑丛龙也赫然在列,此刻也似笑非笑的紧盯着他。
这看起来像是在召开什么会议,他怎么忽然间到这里来了?
姜云升被这群人盯得头皮发麻,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小声道:“抱歉,公爷,我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我这就离开。”
他正欲转身离去时,萧衍忽然出声叫住了他:“不用,你来得正好。”
说罢,萧衍又冲着外面喊道:“来人,再加一把椅子。”
不一会儿,便有左右搬出一张椅子,放在了左侧最上方。
萧衍笑道:“愣什么,还不赶紧坐下?”
“公爷,我坐在这里似乎不太好吧?”
姜云升并未直接走过去,而是反问了一句。
他记得凌寇与他说过,天策府里是以军功决定职位的。
强如徐如狗,郑丛龙之类的都没有坐在首位,他不过是刚加入天策府不久的毛头小子,何德何能去坐在左边首位之上?
谁知,萧衍却不在意的笑了笑:“无妨,你既得陛下与子兴兄看重,便算是我半个后辈。按理来说,你应该称我一声伯父才是。”
这番话一出,厅内顿时一片哗然,似徐如狗、庞元圭这些与姜云升认识的将领还好说,像那些与姜云升并未打过交道的将领便直接议论了起来,更不用说郑丛龙了。
郑丛龙听到萧衍的话后,脸色铁青,眼里更是闪过一丝愠怒,不过很快又掩饰了下去。
想他身为公爷的义子,又在战场下立下在场所有人,仅次于徐如狗的赫赫战功,哪怕是他都没能混上一个首位,凭什么这小子一来就能坐在最上方?
他不服。
要知道,天策府素来是以军功论座次,那些久在前线不曾回来的将军,只要不死,他们的座位便无人能够取代。
可偏偏,姜云升一来就踩在了他们所有人的头上。
难道单单凭梁帝与镇远司司主的看重,就能凌驾于他们这些出生入死的所有将领之上?
没有这样的道理。
但此刻萧衍坐在上面,哪怕郑丛龙心中有诸多不愿,也不敢说出来,只得深深的捏紧了椅子扶手。
姜云升不是没看到在场将领的脸色,也知道今日他坐下去后,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偏偏,萧衍说完后就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姜云升心中一沉,立刻知道这是萧衍对他胆量的考验。
梁帝与陈安都看重他这位小镇捉刀人,但到目前为止,他并未展现出任何出彩的地方,萧衍考验他也在情理之中。
他虽不知今日这一幕究竟唱的是哪一出,但他知道,在自己决定加入天策府后,凡事便要去争。
若不争,上方的天策公怕是觉得他不堪大用,不会借势给他了。
若想让萧衍看重,首先就要证明自己有足够的价值!
于是,姜云升不再犹豫,无视场中一切目光,大大方方的走到左边首位,坐了下来。
议事厅内的氛围更加压抑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的落在他的身上,恨不得将他撕碎。
唯有上方的萧衍,眼里露出了一丝满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