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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三年秋,湘西云雾山。

暮色四合,陆文远提着半旧的皮箱,踏上了回乡的青石板路。三年未归,这条通往青石村的路却熟悉得仿佛昨日才走过。只是今日的路,似乎比记忆中安静了许多。

路旁的稻田已是一片金黄,本该是丰收的景象,陆文远却渐渐皱起了眉头。他放下皮箱,蹲下身仔细察看田里的稻穗——那稻穗并非自然垂落,而是被一股无形之力拧成了螺旋状,一圈圈向上盘绕,像是无数只绝望的手伸向天空。

这不是农人能做出来的,也不是风雨能造成的。

陆文远心头一沉,加快脚步向村口走去。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赫然入目,而更扎眼的是,几乎每家每户的门楣、窗棂上都系着长短不一的红布条。那些红布在渐起的秋风中飘动,如同流淌的血痕。

红布辟邪,这是湘西一带古老的习俗。但如此大规模地悬挂,除非——

“文远?是文远回来了吗?”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声音从村口传来。

陆文远转头,看见老村长拄着拐杖,站在槐树的阴影下。三年不见,老人仿佛又老了十岁,脸上的皱纹深如刀刻,眼窝深陷,眼神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与恐惧。

“村长,是我。我娘病重,我回来照顾她。”陆文远快步上前,“村里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挂这么多红布?田里的稻穗又为何成了那副模样?”

老村长浑浊的眼睛闪烁不定,干裂的嘴唇嚅动了几下,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快回家看看你娘吧,这些事…莫要多问。”

说罢,老人便转身离去,步履蹒跚,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

陆文远望着村长的背影,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他拎起皮箱,向村西头自家老屋走去。一路上,他发现村里几乎不见人影,偶有村民从窗缝中窥视,一见他的目光,便迅速关紧窗户。那些曾经熟悉的乡亲,如今都成了惊弓之鸟。

陆家老屋更加破败了。陆文远推开门,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扑面而来。昏暗的油灯下,陆母躺在床上,面色蜡黄,呼吸微弱。

“娘,我回来了。”陆文远跪在床前,握紧母亲干瘦的手。

陆母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被恐惧取代:“远儿…你、你怎么回来了?快走,快离开这里…”

“娘,您病成这样,我怎能不回来照顾您?”陆文远轻声安慰,“您放心,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我在省城学了新知识,不管村里发生什么事,我都能应对。”

陆母却激动起来,死死抓住儿子的手:“不,你不懂…这次不一样…血月要来了,它要来了…”

“血月?什么血月?”陆文远追问。

但陆母却只是摇头,不再多说,眼中满是恐惧。

安抚母亲睡下后,陆文远开始收拾简陋的屋子。在母亲的床头,他发现了一小捆用红绳系着的黑发,发丝枯黄干燥,显然不是母亲的。更奇怪的是,这些头发被编织成复杂的绳结,中央还串着一枚生锈的铜钱。

这是湘西一带的辟邪物,通常只有遇到极其邪门的事情时才会制作。陆文远记得小时候听老人说过,这种发结必须用死人的头发才有效力。

死人的头发?陆文远手一颤,将那发结扔回桌上。

夜幕彻底降临。陆文远简单吃了些干粮,守在母亲床边。连日奔波带来的疲惫最终压倒了他,他伏在床边,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窗外一种异样的光亮惊醒。

那光不是晨曦,也不是灯火,而是一种诡异的、暗红色的光芒,透过破旧的窗纸洒进屋内,将一切都染上了血色。

陆文远心中一紧,轻轻放开母亲的手,走到窗前。他犹豫片刻,猛地推开木窗。

浑身的汗毛在那一刻都竖了起来。

夜空中的满月,竟泛着铁锈般的暗红。血色月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将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阴森可怖的氛围中。树木、房屋、道路,目之所及的一切都仿佛浸染在血海之中。

村中原本此起彼伏的犬吠声突然变得凄厉,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接着又是一声声痛苦的哀嚎。然后,一切声音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青石村。

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声沉闷的重物坠地声从隔壁传来,打破了夜的死寂。

陆文远心里一紧,抄起墙角的火把,点燃后冲出门去。

隔壁是王寡妇家。这个勤劳善良的女人年轻时丧偶,独自抚养儿子长大,去年儿子去省城打工后,就只剩她一人守着那座小院。陆文远小时候没少受她照顾,她做的米糕曾是村里孩子们最渴望的零食。

而此刻,王寡妇家的院墙塌了大半,砖石碎块散落一地。陆文远举高火把,院子中央的景象让他手里的火把险些脱手。

一头壮实的耕牛倒在血泊中,眼球爆裂成一团肉泥,四条腿诡异地扭曲成麻花状,与寻常牲畜受惊或遭袭的样子截然不同。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牛角上还缠着几缕灰白的头发,像是有人曾死死拽着牛角,却被生生撕碎。

陆文远强忍呕吐的冲动,一步步靠近。血迹尚未完全凝固,事情应该刚发生不久。他环顾四周,王寡妇家房门虚掩,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声响。

“王婶?王婶你在家吗?”他高声呼唤,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正想上前查看,村里的狗叫声突然集体噤声,连风都像是停了。血月的光线下,他看见院墙的阴影里,似乎有个佝偻的身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不像常人。

陆文远握紧火把,火焰在他颤抖的手中摇曳,映得周围的树影如鬼魅般晃动。那团身影消失的方向,正是村里人避之不及的后山。

后山——那是青石村人世代禁忌的地方。传说那里埋葬着一位明朝时期的巫蛊师,因施展邪术被村民烧死在山中。自那以后,后山就成了不祥之地,即便是最有经验的猎手,也不敢轻易踏入。

陆文远犹豫片刻,还是举着火把追了上去。那身影消失的地方,留下一串奇怪的印记,不像人的脚印,也不像任何动物足迹,更像是某种粘稠液体滴落形成的痕迹,在血月下泛着暗紫色的光泽。

他顺着痕迹向前追去,一直追到通往後山的小路口。那里不知何时被人摆放了一圈死去的乌鸦,乌鸦的眼睛都被挖去,翅膀被扭曲成诡异的角度,围成一个完美的圆。

在圆圈中央,插着一块木牌,上面用鲜血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

陆文远倒吸一口冷气。他认出了这个符号——在省城大学的民俗学典籍中,他曾经见过类似的标记。那是一种古老的祭祀符号,代表“山神的祭品”。

“文远!快回来!”

一声急切的低呼从身后传来。陆文远猛地回头,看见老村长和几个村民举着火把,站在不远处。他们脸上满是惊恐,死死地盯着后山的方向,仿佛那里随时会冲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不能去后山!快回来!”老村长几乎是在哀求。

陆文远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回了村民中间。他刚离开那条小路,一阵刺骨的阴风就从后山吹来,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臭气味。风中的火把摇曳不定,几乎熄灭。

“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寡妇人呢?那头牛又是怎么回事?”陆文远一连串地问道。

村民们面面相觑,无人应答。最终,老村长长叹一声,浑浊的眼中满是绝望:“是血月祭…百年一度的血月祭开始了…山神要收祭品了...”

“血月祭?山神?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迷信!”陆文远忍不住提高声音,“一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王婶可能出事了,我们得去找她!”

“找不到了…”一个村民低声说,“被选中的祭品,从来都找不回来…”

陆文远还要争辩,却突然注意到村民们手中都拿着与母亲床头相似的发结,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一枚生锈的铜钱。他们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陆文远质问。

老村长摇摇头,示意村民们回去。临走前,他死死抓住陆文远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文远,听我一句劝,今晚过后,就带你娘离开这里,永远别再回来。还有,无论如何,不要相信后山里传来的任何声音…”

说完,他转身融入夜色,佝偻的背影在血月中显得格外凄凉。

陆文远回到家中,母亲已经醒来,正惊恐地坐在床上,一见他回来,立刻抓住他的手:“远儿,你去了哪里?是不是去了后山?”

陆文远安抚着母亲,将刚才的见闻一一道来。听到“血月祭”三个字,陆母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必须告诉我实话。”陆文远恳求道。

陆母长叹一声,眼中泛起泪光:“那是百年前的旧事了…当时村里闹饥荒,老人们说是山神发怒,必须献上祭品才能平息。他们…他们在后山举行了一场祭祀,献上了一对童男童女…”

她顿了顿,声音颤抖:“那对孩子的父母发誓要报仇,在山中自杀,死前诅咒青石村世代不得安宁,每逢血月之夜,必有灾祸降临。”

“这只是个传说,娘,怎么可能真的发生?”陆文远试图理性分析。

“不,是真的!”陆母激动地说,“民国三年,也就是二十年前,血月就出现过一次!那晚,村东头的李全家四口人莫名其妙死在家中,死状凄惨,眼珠都被挖去了…而今年,又是血月之年…”

陆文远忽然想起什么:“娘,我爹…我爹是不是就是在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陆母的眼泪终于落下,她点点头,哽咽道:“你爹当时是村里唯一的医生,那晚被叫去李全家查看情况,结果...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昏倒在后山路口,醒来后就一病不起,没多久就...他临终前不停地说‘不要相信山里的声音’...”

陆文远沉默了。他从小失去父亲,对父亲的记忆十分模糊,只知道他是个善良的医生,因急病早逝。如今看来,父亲的死或许另有隐情。

这一夜,陆文远再无睡意。他守在母亲床边,脑中不断回放着今晚的种种怪事。作为一名受过现代教育的青年,他本能地拒绝相信这些超自然的说法,但亲眼所见的诡异景象又让他无法用常理解释。

天刚蒙蒙亮,陆文远就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他推开门,看见村民们聚集在村中央的槐树下,老村长站在高处,面色凝重。

“又发生了!”一个村民惊恐地喊道,“张老四家的猪圈...全是血!三头猪都死了,死状和昨晚的牛一模一样!”

人群骚动起来,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血月祭已经开始了!山神要收祭品了!”

“怎么办?今年会轮到谁家?”

“都是因为二十年前那件事...是我们欠的债啊...”

陆文远挤进人群,高声问道:“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到底隐瞒了什么?”

村民们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老村长。老村长闭目长叹,再睁开时,眼中已满是决然:“罢了,事到如今,再隐瞒也无益了。文远,你跟我来。还有你们几个,”他指向人群中几位年长的村民,“也一起来吧,是时候让年轻人知道真相了。”

老村长带着陆文远和几位老人来到村后的祠堂。这里平日少有人来,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味。村长径直走到祠堂最深处,移开一块松动的地砖,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木盒。

“这是历代村长传下来的,记录着青石村最黑暗的秘密。”老村长颤抖着打开木盒,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

册子的扉页上,用暗褐色的墨水写着几个大字:血月祭录。

陆文远接过册子,一页页翻看。越看他的脸色越是苍白。这上面详细记载了百年前那场祭祀的前因后果,以及之后每次血月出现时村里发生的诡异事件和死亡记录。

但最让他震惊的,是二十年前的那一页。

“民国三年秋,血月现。李全家四口暴毙,死因不明。村医陆明仁入后山探查,归后神智失常,言及山中石洞见闻。次日,村民组队入山,寻得一古代石阵,阵中有一玉璧,疑为祭祀之物。众人欲取玉璧,忽起大雾,闻女子哭声,惶恐而归。是夜,陆明仁猝死家中,双目圆睁,手中紧握一缕灰白头发...”

陆文远的手开始颤抖:“我爹...我爹不是因为急病去世的?”

老村长痛苦地闭上眼睛:“你爹...他是被吓死的。我们从后山回来的那天晚上,他就一直念叨着‘她回来了’‘她来报仇了’。第二天早上,你娘发现他死在床上,手里紧紧攥着那缕灰白头发,眼睛...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了...”

陆文远如遭雷击,几乎站立不稳。他一直以为父亲是因病去世,没想到真相如此恐怖。

“那缕头发呢?”他强压心中的惊涛骇浪,问道。

“随你爹下葬了。”老村长说,“这是村里的决定,不能让这种邪物留在世上。”

陆文远忽然想起母亲床头的那个发结:“但我娘那里有一个类似的发结,那是从哪里来的?”

老人们面面相觑,一脸茫然:“不可能,所有的头发都应该已经销毁了...”

就在这时,祠堂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众人冲出祠堂,只见一个村民连滚带爬地跑来,面色惨白如纸:“后、后山的石阵...王寡妇...她找到了!”

“她怎么样了?”陆文远急切地问。

“她...她坐在石阵中央,一动不动...全身苍白...眼睛...眼睛是纯黑色的!”村民语无伦次地说,“她不停地说着一句话:‘时候到了,偿还的时候到了’...”

陆文远二话不说,夺过一支火把就向后山冲去。老村长在身后呼喊,但他已顾不得那么多。无论是人是鬼,他都要亲眼看看,这困扰青石村百年的谜团到底是什么。

通往後山的小路阴森潮湿,即使是白昼,阳光也几乎无法穿透茂密的树冠。陆文远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行进。越往深处,周围的树木越发扭曲怪异,有的树干上甚至出现了类似人脸的纹路。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来到一片开阔地。这里的树木被人工清除,中央矗立着七块高大的黑色石头,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这就是册子中记载的古石阵。

在石阵中央,果然坐着一个穿着蓝布衣裳的女人,背对着他。从那身形看,确实是王寡妇无疑。

“王婶?”陆文远试探着叫道。

那身影缓缓转过头来。陆文远倒吸一口冷气——那确实是王寡妇的脸,但她的皮肤苍白如纸,一双眼睛完全没有眼白,纯黑得如同深潭。更可怕的是,她的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那绝不是王寡妇会有的表情。

“陆家的小子...”‘王寡妇’开口了,声音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声,沙哑而冰冷,“你长得真像你爹...”

“你是谁?你对王婶做了什么?”陆文远强作镇定。

“我只是借她的身子一用。”“王寡妇”缓缓站起,动作僵硬得不似活人,“百年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血月再临,封印将解,是时候让青石村偿还血债了。”

“什么血债?百年前的那对童男童女?”陆文远问。

“童男童女?”“王寡妇”发出一阵刺骨的冷笑,“那不过是村老们编造的谎言,为了掩盖他们真正的罪行!百年前,他们为了夺取我族守护的玉璧,将我们全族屠杀殆尽!连孩童都不放过!”

陆文远愣住了:“什么玉璧?”

“王寡妇”指向石阵中央的一块石板,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那玉璧是山神信物,能沟通天地,保佑风调雨顺。村老们觊觎它的力量,趁血月之夜袭击我们的村落,将男女老少全部杀光...只有我,带着玉璧逃入深山,但最终还是被他们追上...”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他们将我活活烧死在这石阵中,临死前,我以血立咒,每逢血月,必回人间,要青石村血债血偿!”

陆文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如果这是真相,那么百年来青石村村民信奉的传说完全颠倒了——他们不是献祭的受害者,而是屠杀的加害者!

“二十年前,你爹发现了真相。”“王寡妇”继续说,“他本可以活下去,但他选择为你留下警示...他是个善良的人,与那些村民不同。”

“所以你就杀了他?”陆文远愤怒地质问。

“不,”“王寡妇”摇头,“他的死是村老们所为。他们害怕真相曝光,在你爹的水中下了致幻药物,让他看起来像是中了邪,然后...了结了他。”

陆文远如遭重击,几乎站立不稳。父亲的死竟然是村老们所为?

“你胡说!”他嘶声道。

“看看这个吧。”“王寡妇”从怀中取出一块折叠的布帛,扔到陆文远脚下。

陆文远颤抖着拾起布帛,展开一看,竟是父亲的字迹。上面详细记载了他发现村老们隐瞒真相的过程,以及他怀疑自己可能遭遇不测的预感。在最后一行,父亲写道:“若我遭遇不测,必是村老所为。他们为保守秘密,不惜杀人。文远我儿,若你见到此信,速离青石村,永远不要再回来。”

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间写就。陆文远认得,这确实是父亲的笔迹。

“现在你明白了吧?”“王寡妇”的声音忽然变得虚弱,“我的时间不多了...血月之夜,才是力量最强的时候...届时,我将亲自收取血债...”

话音刚落,“王寡妇”突然身体一软,倒在地上。陆文远急忙上前查看,发现她呼吸微弱但平稳,似乎只是昏迷过去。

他背起王寡妇,快步下山。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他该相信谁?村老们口中的传说,还是这个附身在王寡妇身上的怨灵?父亲的遗书是真的吗?

回到村里,陆文远将王寡妇安置好,径直去找老村长。他将后山的经历和父亲的遗书摆在老人面前,质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爹真的是你们害死的吗?”

老村长看着遗书,长叹一声,老泪纵横:“是...是我们对不起你爹...但我们是不得已啊...”

“不得已?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要杀害一个无辜的人?”陆文远怒吼。

“为了保全整个村子!”另一位村老激动地插话,“你爹非要公开真相,但百年前的那场屠杀...参与的不只是当时的村老,几乎全村壮丁都参与了!如果真相曝光,青石村将永世不得翻身!我们的祖先手上沾满了鲜血,但我们这些后人何辜?”

老村长接过话:“而且那怨灵...她不会区分善恶,她要的是所有青石村后人的性命!二十年前,我们已经用你爹留下的方法暂时封印了她,但如今封印即将失效...”

“我爹留下的方法?”陆文远不解。

“你爹在发现真相后,并没有立即公开,而是先去了省城,请教了一位高人。那位高人说,要平息这等怨气,唯有找到怨灵的遗骨,好生安葬,并全村忏悔。但你爹从省城回来后,态度大变,坚持要立即公开真相...我们不得已才...”老村长泣不成声。

陆文远沉默了。真相远比他想像的更加复杂和黑暗。百年前的屠杀,二十年前的谋杀,如今的诡异事件,一环扣一环,如同一个无法挣脱的诅咒。

“那现在该怎么办?”他最终问道。

老村长擦干眼泪,神情坚定:“按照那位高人的指示,找到她的遗骨,在血月之夜举行安魂仪式。这是唯一的救赎之道。”

“她的遗骨在哪里?”

“就在后山石阵下方。但石阵被她的力量保护,唯有在血月最盛之时,保护才会减弱。”老村长说,“明晚就是血月之夜,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那一整天,青石村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村民们知道了部分真相,恐慌与愧疚交织。在陆文远和老村长的组织下,大家开始准备安魂仪式所需的物品——香烛、纸钱、祭品,以及最重要的,一具特意从镇上购置的上好棺材。

夜幕再次降临。与前一晚不同,今晚村民们聚集在祠堂前,紧张地等待着血月的升起。

陆文远站在人群前方,手中紧握着一把桃木剑——这是从祠堂中找出的,据说是百年前那位巫蛊师的遗物。他不知道这是否有用,但至少能给他一些心理安慰。

“出来了!”有人惊呼。

果然,夜空中的月亮再次泛起暗红色,但比前一晚更加深沉,几乎如同凝固的血液。血色月光洒落,整个村庄仿佛浸泡在血海之中。

“时候到了。”老村长面色凝重,“文远,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陆文远点点头。作为村中唯一受过现代教育的青年,他本应最排斥这种迷信行为。但亲眼所见的种种诡异,以及为父报仇的决心,驱使他必须直面这个百年诅咒。

一行人举着火把,抬着棺材,浩浩荡荡地向后山进发。血月之光下,树林仿佛活了过来,树枝如鬼爪般摇曳,阴影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

到达石阵时,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石阵中央站着一个人影,正是王寡妇。但她的眼睛依旧纯黑,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你们来了...”那个沙哑的女声从她口中传出,“带着棺材?是想再次埋葬我吗?”

老村长上前一步,深深鞠躬:“百年前的罪行,我们无从辩解。但后人无罪,恳请您放下怨恨,我们会好生安葬您的遗骨,年年祭祀,不敢怠慢。”

“呵呵呵...”“王寡妇”发出一阵冷笑,“说得轻巧!百条人命,百年的怨恨,岂是一场安魂仪式就能化解的?”

陆文远也上前道:“冤冤相报何时了?百年前的凶手早已作古,如今的村民是无辜的。若您执意要杀光所有人,与当年的屠夫有何区别?”

“王寡妇”沉默片刻,纯黑的眼睛死死盯着陆文远:“你倒是像极了你爹...好,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

她指向石阵中央:“我的遗骨就在那里。只要你们能在天亮前将遗骨完整取出,放入棺材,我就放过青石村。但若失败...”她冷笑一声,“所有人都要死!”

话音刚落,“王寡妇”突然倒地,再次昏迷。而石阵中央的石板开始震动,缓缓移开,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

陆文远与老村长对视一眼,率先走向洞口。他举着火把向下照去,只见一道石阶通向深处。

“我下去。”陆文远坚定地说。

“不行,太危险了!”老村长阻止。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陆文远深吸一口气,“为了爹,为了娘,为了所有人,我必须试一试。”

他接过绳索,将一端系在腰间,另一端交给村民,然后举着火把,一步步走下石阶。

地下空间并不大,约莫一间普通房间大小。中央有一座石台,台上平放着一具完整的白骨。白骨周围,散落着一些已经腐朽的衣物和饰品。

最引人注目的是,白骨手中紧握着一块圆形的玉璧,即使在黑暗中,也散发着淡淡的青光。

这就是引发百年恩怨的玉璧。陆文远心想。

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对着白骨恭敬地行了一礼:“得罪了。”

说完,他开始仔细地将遗骨一一拾起,放入随身带来的布袋中。整个过程异常顺利,没有出现任何怪事。直到他拿起头骨时,突然一阵阴风从洞口灌入,火把险些熄灭。

“文远!上面变天了!快上来!”洞口传来老村长的呼喊。

陆文远不敢怠慢,迅速将头骨放入袋中,正准备离开,目光却被石台上的一行刻字吸引。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勉强辨认出那行小字:“玉璧不离,怨气不散。欲解此劫,璧随骨葬。”

他恍然大悟——原来这玉璧才是关键!百年来怨灵不散,不仅是因为深仇大恨,更是因为玉璧与遗骨分离,使得亡灵不得安息。

他小心地从白骨手中取出玉璧,触手冰凉刺骨。随后快步走上石阶,回到地面。

一出洞口,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血月当空,却有无数的黑影在石阵周围游荡,那些影子人形模糊,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令人毛骨悚然。

“那是...百年前被杀的全族冤魂...”老村长颤抖着说。

陆文远强忍恐惧,将装有遗骨的布袋轻轻放入棺材,然后郑重地将玉璧放在白骨胸前。

“各位前辈,百年前的罪行,青石村后人无从辩解,唯愿好生安葬,年年祭祀,望诸位放下怨恨,早登极乐。”他高声说道,然后示意村民盖上棺盖。

就在棺盖合拢的瞬间,周围的黑影发出一阵长长的叹息,随后渐渐消散在夜色中。血月的光芒也开始减弱,慢慢恢复正常。

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一夜终于过去。

仪式完成后,村民们将棺材妥善安葬在后山一处风水宝地,立碑祭祀。王寡妇也恢复了正常,但对发生的事情毫无记忆。

陆文远站在父亲坟前,默默告慰。真相大白的代价太过沉重,但至少,青石村的诅咒终于解除。

三日后的清晨,陆文远搀扶着已经能下床走路的母亲,站在村口。老村长和村民们前来送行。

“真的要走吗?”老村长不舍地问。

陆文远点点头:“娘的身体需要更好的调养,我也该回学校完成学业。而且...”他看了一眼身后的青石村,“这里有过太多伤痛,我们需要新的开始。”

老村长理解地点点头:“也好。青石村的秘密已经解开,未来的路,该由年轻人自己选择了。”

陆文远母子告别乡亲,踏上了离开的青石板路。走出很远,陆文远回头望去,青石村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正在苏醒的梦境。

他不知道百年恩怨是否真的已经化解,也不知道未来是否还会有新的故事在这片土地上上演。但他知道,无论走到哪里,青石村永远是他生命中无法磨灭的一部分。

前方的路还很长,但至少,他们可以带着希望前行。

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路旁的稻田里,那些螺旋状的稻穗不知何时已恢复了正常,在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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